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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此處距離憩園不是很遠,也不算太近;她既能輕易得知楚孟揚的近況,又不必擔心不小心與他撞見,徒增彼此尷尬。
做人就是這點麻煩,明明牽腸掛肚,明明難分難捨,仍舊不肯回頭示弱。因為她沒錯,錯的是楚孟揚。他錯在太狠、太無情。
這麼壞的一個人,照理她應該恨透他才是呀!
可,為什麼……難道相思已是不曾閒,更哪得餘暇恨他?
仙兒手上的鋤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鏟著,看得窗簾後的芝蘭猛搖頭。這樣也叫會種花嗎?三十天能開出一枝小雛菊,戶長就讓她當。還是借米要緊,相公上市集大半天了猶不見回轉,想是這陣子花卉欠缺施肥,開得不好,影響買賣,或者……根本就賣不出去!
自年節過後,一忽兒狂風暴雨,一忽兒久旱悶熱,把個嬌滴滴的百合、菊黃、芍葯折騰得憔悴不堪。她夫婦二人的生計全寄托在門前那塊薄田上,老天爺卻無情捉弄,害他們有一餐沒一餐地,著著實實餓了好長一段日子。
然,日子難過,天天過。上蒼可以不仁,他們卻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肚皮,即使咬緊牙關,仍得苦撐過去。
拎著布袋,芝蘭由後門來到小街上的岔路口。去跟誰借好呢?上回向陳叔借的兩升老米還沒還,張大娘的六斤米也欠了五個月多,對街的胡老爹則尚三斤三……唉!她愁眉苦臉,萬般無奈踱返小木屋。可如何是好呢?
臨到家門上,剛好遇上手裡抱著今早收割的鮮花,垂頭喪氣、哀聲連連的夫婿喬運隆。
「相公,怎麼把花又捧回來了?」
「店家嫌花朵太小,色澤也不夠好,全退了。」喬運隆見妻子失望愁苦的模樣,心中備覺歉疚。
「不要緊,先用過午膳,再想想其他法子,天無絕人之路。」芝蘭邊安慰他、邊煩惱午膳的著落。
倏然,他兩人的眼睛同時被一片婉紫嫣紅、繽紛奪目的景色給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他們原先的花圃嗎?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喬大哥,芝蘭姊姊,你們回來啦?」仙兒蹦蹦跳姚從花徑迎將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簡直匪夷所思,他一定是在作夢。
「滿園新紅夏意濃。很對不住,沒經過主人的同意,就把它們統統換成牡丹。」牡丹是花中之王,既要栽種花卉,自然得種最上相的才好賣呀!
「它們……長得各式各樣,也……全屬牡丹?」喬運隆種了十幾年的花,今兒個算是開了眼界。
「沒錯。」仙兒如數家珍:「牡丹的品種共一百一十九種,例如:狀元紅、九萼紅、探金球、金繫腰、火焰奴、九蕊珍珠、天香三品、太平樓閣……」
「真……真的嗎?」真是聞所未聞,卻又不得不信。「這……全是你一手栽植的?」
「唔。」仙兒好不得意,這項「絕活」她很久沒施展了,現今一看,顯見寶刀未老。
「這麼快?只花一個上午?」嚴格算起來,連一個半時辰都不到。
是嘛!她似乎心虛的笑了笑。「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愚公尚可移山,何況是種幾株花兒。」
希望他們認同她的瞎掰胡謅,別窮根究柢問她如何辦到的。其實,她連小小招數都沒使上,更遑論微不足道的法術。這些牡丹們完全是自動自發爭相怒放,誰讓她跟它們的交情一向好得沒話說。
「唉!別一個勁兒愣在那兒發呆,快進來幫忙采收,趁早市結束前,趕緊送到小販那兒換些銀兩。」
「仙兒妹妹所言極是。」
當下三個人捲起袖管,揮汗如雨。儘管雙手忙碌不休,心底卻是暖融融地,十分受用。
如此鮮嫩、嬌艷、芬芳的花兒,保證全洛陽別無分號,只此一家。喬運隆樂得合不攏嘴,暗想他娘果真替他取了一個好名字,他總算交了好運道,即將運勢昌隆了。
芝蘭朝他會心一笑。他們很久很久沒笑得這麼開心了。
「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呀!」喬運隆這輩子從沒一口氣見到這麼多銀子,興奮得手舞足蹈。
「多虧仙兒鼎力相助,她真了不起。」芝蘭摘下髮際的素布,露出一頭烏亮的秀髮。「我特地燉了一鍋雞湯給她進補,你快去叫她進來趁熱吃。」
「好的。但,那你呢?」喬運隆憐疼地拂開她額前的散發,直覺對不起她。
芝蘭比仙兒好不到哪兒去,同樣乾巴巴的,一副弱不禁風的瘦樣子。
「有她幫忙,還怕以後缺了吃穿?快去。」
一天五十兩,十天就五百兩,天哪!要是她肯待上一個月,他們不就大發特發了。
呃,不要想,不能想,再想下去,心臟就要蹦出來了。抹抹手,趕快把雞湯端上客廳。乍見仙兒推辭著,「我吃素,不吃葷,您和芝蘭姊姊的好意——」
「不可以!」芝蘭馬上否絕了她的婉拒,「瞧你瘦得像皮包骨,將來怎麼找婆家?」
「說到婆家我才想到,方才從市集回來時,聽花販交頭接耳說得津津有味,說是洛陽大戶楚孟揚要娶親了!」
「嚇?!」仙兒一個不留神,手中的陶碗滑落地面,摔得粉碎。
「怎麼啦?有沒割著,我看看!」芝蘭緊張兮兮,忙衝進廚房拎出一條乾淨絹子。
好痛!仙兒渾身一震,只覺方才間痛如刀剮。
芝蘭撫著她冰冷的小手,柔聲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把把脈,抓副藥吃?」
「不,不礙事。」先前她猶存一絲希望,希望他會四處尋找自己,會牽腸、會焦慮,在他發現她不告而別的時候。沒想到……三日來的心酸委屈,化為決堤的淚水,潸然湧出。仙兒虛弱地伏在芝蘭肩上,哭得柔腸寸斷……「她是……」喬運隆不明內情,無措地與芝蘭相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