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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睡去,不必等我。」
沒有繾綣言別,唯留滿室寂寥,讓敏兒平添悲楚。
「瓊林苑」外,反常地寒風凜冽,陰雲密佈。左護院及四名隨從已在馬車旁等候多時。
「那幅畫現在哪?」楚孟揚滿臉焦切。
「在憩園。」
他的另一處別業。園內奇花斑斕,落英繽紛,是他最喜愛的一座休閑雅築。
「走!」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跳上馬車。
憩園位於北池子,東五第八二巷衖櫻樹林內。這座木建的園林,青藍玉雕,黑夜中益顯雅致雍容,如一抹飄掠的雲,輕靈溫馨。
守衛的奴僕一見到楚孟揚,慌忙敞開大門,欠身迎入。
「老爺,請往書房這邊走。」
園子裡最寬敞、裝飾得最精緻典雅的地方就是書房。因他曾是詩書滿腹、前程似錦的才子,只可惜……楚孟揚一踏入三面書牆的房內,即瞟見案前壁上,當中懸掛的那幅墨寶。
第四幅了,連同先前的三幅,他幾乎費盡心血,不惜以巨額代價將牡丹的「遺物」一一買回。
她說過,她會將精血靈性匯聚於其中一幅,會是它嗎?
「你們統統出去。」他要單獨守候牡丹「現聲」,一如多年前,他們首次遭逢般。
往昔是一頁不堪回首的滄桑史,他曾努力拋諸腦後,但願永生永世不再憶起。
而今晚,時移物換,過去種種卻格外清晰,盡現眼前。
「牡丹!」他低喚。「牡丹!」
屋內靜悄悄的,畫紙謐寂索然,了無動靜。
楚孟揚胸臆一擰,痛入骨髓。莫非天意?故意考驗他,必須尋齊五幅畫作,才可與牡丹再度重逢。是一種試煉,探他是否情真意切?
頹然跌坐太師椅上,心窩裡如血刃相侵,滿腹似火燎肝腸……黑夜變得變得猙獰,他的失望愁緒倍增,彷彿要吞噬了整個人。
樹梢有颯颯風聲,如湘裙窸窣,氣氛近乎詭肆。
第二章
「仙兒,老爺出去了,你快下來。」侍女小蝶端著一盤素果,鬼鬼祟祟潛入書房,對著牆上的其中一幅畫,輕聲喚道。
「來了,來了。」那被喚作仙兒的俏麗女子,施施然由畫中走了出來。「哎喲!累死了,昨兒你家老爺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在書房裡杵了一整夜不回房睡覺,害我在畫裡枯站得腰酸背疼。」
小蝶抿嘴一笑,「仙女也會腰酸背疼?你騙誰?依我看,你是見著我家老爺長相俊逸,瞧得丟了醜了。」
小蝶是在某年新春祭祀時,不小心窺見仙兒忍不住嘴饞地悄悄由畫上跳下供桌,偷取供品大啃大嚼,被她逮個正著。兩人不打不相識,越說越投機,從而變成了知心相交的莫逆。
「你胡說,他那長相在南天門算是小巫見大巫,比他瀟灑倜儻的神仙多如繁星,我堂堂一名仙子,豈會看上個性喜尋花問柳的凡夫俗子。」她不過是被楚孟揚「牡丹」、「牡丹」亂叫得嚴重失眠而已。
「是男人就沒有不風流的。」小蝶認為她家老爺只是「還好」罷了,屈指算算,前後才五名紅粉知己,且那五名女子對孟揚一般的死心塌地、魂牽夢繫,從不口出惡言批評他。
可見他做人有多成功!
「你啊,奴才性太重,才會將悖情負心的勾當看成理所當然。」好仙不與凡人逗嘴,吃點果子消消火。
仙兒嗜吃桃,為此遭貶入凡塵,仍原性不改。
「還有沒有?」
一整盤桃子,不消一刻鐘,全報銷了。
「我再去拿。」好在她家老爺別的沒有,就是錢多,要不然遲早讓她吃垮。
「下回拿多點,不就省去跑來跑──」驚見小蝶的身子木樁似的釘在門口動也不動,仙兒好奇抬頭一望──天!這一望,發出了一身冷汗。
「老……老爺。」小蝶渾身哆嗦,不知所措。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楚孟揚口裡問的是她,灼灼雙目卻冷然瞟向仙兒。
「我……我進來打掃,順便……教導新來的侍女仙兒,以後……書房的清潔工作就由她負責。」
虧她機伶,撒謊技巧雖不純熟,但足可嘉勉。
「是嗎?」他原想回書房打個盹,晌午尚有一筆重要的買賣得談。「去忙吧。你叫仙兒?」
「呃,是的。」一緊張,桃籽兒猶含在口裡,來不及吐出,看上去彷似挨了一拳,鼓鼓腫腫的。
「去替我煮碗麵,要快。」楚孟揚下定命令,即倚在椅背上假寐。
「喔。」仙兒答應得心不甘情不願。
「客居」憩園三年多,她連書房都不曾跨出去過,居然頭一次就叫她去煮麵,簡直有辱她的仙格。小蝶也實在很不夠意思,像老鼠見到貓,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害她必須獨撐場面。
外頭花木扶疏,於她卻陌生得緊。
廚房在哪裡?在這兒她算是「幽靈人口」,是未被登錄,自然也是不被允許的不速之客,怎可堂而皇之跑到廚房去煮麵?
左繞三圈、右繞三匝後,她決定回到門口「變」一碗給他。
「喏,你要的面。」
瓷碗內,肉香四溢,素菜鮮綠,還外加一顆鹵蛋,夠豐盛了吧!
楚孟揚接過碗筷,好奇地瞅她一眼。此女膽量頗大,完全無懼於他的逼視。不簡單!
夾一口面送入嘴。
呀!甘濃可口,香醇入脾,比他嘗過的山珍美食猶富滋味。
「這面真是你煮的?」她才多大?十六?十七?小小年紀怎有如此「功力」?
「當然。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便宜你這凡夫了!
仙兒得意洋洋,渾然忘了她現在的身份是「奴婢」。
「你娘教的?」女兒已然若此,做娘的自然更是技高一籌。
「不是。」一株花兒哪來的娘?「我是無師自通,天賦異稟。」仙兒覺得他很煩,吃麵就吃麵,幹嘛拉拉雜雜問題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