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脆弱的人。方才球賽輸時,所有的人裡只有我沒哭,我不想在人前哭得唏哩嘩啦的,所以才特地找個地方,沒想到卻在他眼前哭了。
對我來說,荊學長幾乎是個陌生人,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他是音研社社長,以及他喜歡芃秀。我不懂是什麼讓我掉淚,或許是他的語氣,或許是他的手,或許是我從沒這樣的經驗——
那種被人拍撫著頭,像被當成了孩子似的經驗。
「輸……輸了……」我低著頭,嘴裡冒出的聲音混著哽咽,模糊得連自己都分辨不出。「球賽輸了……」
眼前是一片水霧,我什麼都看不清,腦裡偏清楚浮現球賽結束前的最後一秒,球從我手中順勢而出,橘紅色的影劃過長空……
一出手我就知道不會進了,可是我仍在心中祈禱,進吧!進吧!只要球進了就是我們贏了
橘紅的影在籃框邊轉了轉後又滑出……四周明明充滿喧鬧聲,我卻可以清楚得聽見球落地後乏力的彈跳聲。
六十二比六十一,我們差一分就能進決賽。
沒有人怪我,但我無法不怪自己。只要投籃時手的角度略偏,只要最後那球能進網,今天歡笑慶功的就會是我們了。
沒想到我會這麼突然地就掉下淚來,學長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一會兒伸出手像要替我擦淚,一會兒又縮回手不知道知何是好地扯扯自己頭髮,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地坐到鋼琴前,打開琴蓋,修長的雙手輕擱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
「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他臉上的笑帶點哄孩子似的討好。
我抹抹淚,雙腿盤膝地坐到桌上。
他的手一動,琴音清脆地響起,先是一段前奏,然後才是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好聽,有些低,讓人想起夜色及燭火;我坐在桌上,聽他用那樣的嗓子唱歌。
像我這種英文敗到家的人,根本聽不懂他在唱些什麼,一長串洋詞裡,我唯一聽懂的只有一句,那不斷重複的一句——
I love you……
每當他唱到這句時,他的表情就會變得不同。他的眼睫垂下,唇角帶著神秘的笑,像在眼底看到了什麼似的,那笑很淡、很柔、很……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只知道其中一定藏著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你在想誰?」
我知道我問得魯莽。
琴聲停了,歌聲亦止,他抬頭看向我,什麼話也沒說,可我卻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他剛剛想著誰;我不明白的是,那是什麼感覺?
愛情……
對我而言,那就像是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事物,偏我總是對未知的一切充滿好奇。
「學長,你為什麼喜歡芃秀?」
我問了。
他有些羞澀地迴避我的目光。
「因為……」他抓抓腮幫子。「因為她很漂亮……」
我大力地點頭。「芃秀很漂亮哦,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子。」
我一向就喜歡女生,尤其是漂亮可愛的女生。
「而且她……」學長略略遲疑後才繼續道:「她有種很特殊的魅力,明明看來惹人憐、讓人很想保護,可偏偏內心裡又十分堅強……」
我偏著頭看荊學長。
為什麼我不知道芃秀的這一面?難道荊學長會比我瞭解芃秀嗎?
心裡泛著一股微酸。我知道我有些嫉妒,然而我到底在嫉妒什麼呢?
或許我同時嫉妒他們兩者,又同時想成為他們兩者吧?
頭隱隱生疼。
坐在辦公室裡,我瞪著桌上的水杯,思緒與那股子疼如水上波紋,堪堪平靜,又莫名興起。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昨天見著了一個以為永遠不會再見著的人;昨晚夢了一場以為不會再想起的過往回憶,就只是如此。不過是埋在心底的東西悄悄探出了頭,再將它壓回就好,我可不想情緒大受影響;我可不想讓一顆心再因同一個男人擺盪不安。
由抽屜裡挖出兩顆阿斯匹靈,我和著水吞下,好像這樣就可以治好這莫名泛起的頭疼。
佩芝——我的秘書,敲了敲門後走進。
大概是我的臉色真的不太好,才會讓謹守分際的她抬頭多望了我兩眼,確定我真的沒啥大礙後,她才推推眼鏡,語聲淡漠地念出我今天的行程。
「等等。」我眉一皺。「與*衡美*的會面是怎麼回事?之前洽談過幾次不是都被拒絕了嗎?怎麼……」
「這次是他們主動與我們接觸的。」佩芝解釋道:「聽說衡美的老闆是副理的同學。」
「我的同學?」腦裡閃過幾張模糊的面孔,但似乎都與衛美扯不上關係。「衡美的老闆姓林吧?林正喬……」
我略一沉吟。我的同學裡似乎沒有這號人物……
「算了,不想了。」我率性地笑笑,一面低頭看看手上資料,一面出聲道:「反正等會兒人來了,一切自然明白。」
說曹操,曹操就到。語聲方落,對講機裡便傳來訊息,說衡美的代表已經在會客室裡候著了。
我與佩芝對看一眼,將相關資料整理好後,便往會客室走去。
厚重的木門開著,我站在門旁看著會客室裡背對著我的男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窗簾因微風而輕動,些許暖陽透進,在他周圍綴上一層淡黃的暈芒。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不知怎地浮起不祥的預感……
強自抑下,我抬手輕敲門扉。
男人轉過身——
才見到他的側臉,我就知道他是誰了——不,或許更早。經過昨晚,今早在聽到衡美這個名字時,我已隱隱有所感,只是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荊子衡,我的學長,而非同學。
「小梢。」他笑得燦爛,喚得親熱,完全無視我僵冷如冰的面容。
「學長。」強自抓回一點自制,我不甘願地讓嘴角微微朝上一揚,省略了握手寒暄那一套。
我手一擺,示意他落座。
「學長是衡美的代表?」我佯作出一點興趣。
「嗯。衡美是我和正喬一起創建的,他是掛名老闆,我是打雜苦工。」他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