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一步步走近置於展廳正中央的模擬起居室,胸中的疑團漸漸散開了。
原來,完全的分散,完全的獨立,完全的采光,和完全的透視,就是今次的設計理念!
光影之夢……光和影交織的夢幻……
影,暗也;光,明也。明與暗之間,本應有著永遠的分界。然而,有光的地方,必定有影的存在;沒有光,影又從何來?多麼玄妙的從屬關係,多麼耐人尋味的主題……
站在那組象牙白色的組合櫥櫃前。我竟有種被光和影同時包圍的錯覺!
誰能想到,鑲嵌在櫥壁內側,小小的不起眼的水銀燈,竟然能營造出一個無與倫比的光彩世界!
「太神奇了……」我驚歎著,陶醉著、也貪婪地琢磨並吸收著每條走線、每分凹凸、以及每個旋角代表的意義。
學倫本來一直跟在我身後,這時來到了我身邊,略微彎下腰,整顆腦袋下降到我耳朵的高度。
我轉過身突然看到他的側臉,幾乎嚇了一跳。「你在幹什麼?」
「想從你的角度看看。唔……」他一副深思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好像是有點兒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我連忙問。很想從他的視角看一看,無奈再怎麼用腳也達不到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度。
「不一樣嘛……好像從你這兒看更亮一點兒,光線更柔和一點兒。」
「更亮?更柔和?」我突發奇想道:「會不會設計師和我一樣高?」
「我怎麼知道?」學倫啼笑皆非地說:「你當你大哥是包打聽還是萬事通?」
「我當我大哥是天才!」
「謝了,隔行如隔山,對設計傢俱這種東西我可是一竅不通。」
「那可不一定!」我立刻反駁他。「不是只有會彈鋼琴的人才懂得欣賞貝多芬和肖邦吧?」
「照這麼說你當初根本就用不著進工程系嘛!」學倫不甘示弱地反將我一軍。
「我喜歡,為什麼不進?想當個既會彈鋼琴又懂得欣賞音樂的人,不行麼?」
「行行行,當然行。你下定決心的事,有誰攔得住你?」
「嘻——就知道大哥最瞭解我!」我邊說邊掏出小筆記本,準備從不同角度臨摹。
「你渴不渴?」學倫忽然問道。
「還好。」
「還好就是渴的意思吧?你慢慢畫,我去幫你拿飲料。」
「嗯……」我專心於手裡的畫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我完成了基本結構圖和透視圖,還剩下一些細小零件的標位和旁注。
這時,我感覺旁邊有人站著,我以為那是學倫,於是伸出右手:「大哥,飲料。」
一個玻璃杯遞進我的手心,因為真的有些渴了,我看也沒看就倒進嘴裡。
「咳咳咳!這是什麼啊?好辣!」我嗆得咳個不停,轉身罵道:「大哥你害我啊?大……」
我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學倫,而是個不認識的女人。說她二十幾歲也可以,三十歲也有可能,總之是個很美很美的女人。
銀灰色的禮服下擺長及地面,合身的裁剪將她優美豐盈的身段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來。她長髮盤起,髮髻的造型典雅而高貴。除了頸項上一條銀色的項鏈和水滴形墜子,她沒佩戴其它首飾,但整個人發出的光芒卻比鑽石更為耀眼奪目。真正美麗的女人是不需要零碎的首飾來裝點的,那是渾然天成的成熟與自信的光暈……
奇怪的是,我雖然確定不認識她,卻依稀在她那張美麗的臉上感受到某種熟悉。
是那彎彎的柳眉嗎?還是那雙似乎會說話的眼睛?……
還不等我細想,她卻先開口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會喝酒。」
「酒!?」我啞然地瞧了瞧手裡那杯被我喝了一口,灑了大半的琥珀色液體。想不到生平第一次喝酒竟然是這麼滑稽的場面。
「可以給我看看麼?」她上前一步,指了指我手中的筆記本,微笑著問。
「哦,當然。」我彷彿被她的笑容催眠了,不知不覺就把本子遞給了她。
看著她輕輕翻動那幾頁繪著草圖的畫紙,我心裡忽然湧起強烈的忐忑不安,那感覺就像第一次把作文交給老師批改的小學生一樣。
「畫的不錯。」她終於把本子還給了我。
聽到她肯定的評語,我心中的大石才算平穩落地。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孟帆……」我又不自覺地回答了。
「還在唸書?」
「嗯,N大工程系。」
「原來是N大……」她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地說,眼神彷彿飄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有什麼不對麼?」我問。
「哦不,沒什麼,我突然想到一個……老朋友,他也在N大教書。」
「哦……」
就在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時,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丁蘋,我們等你好久了!」
「好,我這就過去。」她微笑著頷首,又轉向我說:「這是我的名片,相信我們將來還有機會見面的。」
接過名片,我目送著她優雅地把手仲進那位男土的臂彎,步履輕盈地走遠了。
低下頭,我慢慢讀出名片上那一長串的名稱:「弗尼托爾斯集團亞洲分區……設計總監?!」
我眨眨眼睛,又咬咬嘴唇,還是不敢相信這些字真的出現在我眼前!
「丁蘋……」我輕輕念下去。沒錯,剛才那個男人是這麼叫她的。
這時,學倫從遠處跑了過來,一手握著一個紙杯。「孟帆!抱歉讓你久等了,這邊供應的飲料只有雞尾酒和葡萄酒,所以我只好到一樓的飲料販賣機去買。橙汁和可樂,你要哪個?」
我一聲不吭地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他立刻痛得大叫起來:「你幹嗎?不過多等了幾分鐘,幹嗎發這麼大脾氣……」
「大哥……」我依然有些恍惚地問,「你疼不疼?」
「當然疼了!不然你自己試試?」
「真的疼麼?」
「真的!」
「這麼說我不是在做夢了?剛才發生的事是真的了?」我乍驚還喜,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大叫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