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我輾轉反側,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說服自己,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才筋疲力盡地沉沉睡去……
※※※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時醒得遲了些,抓起兩片麵包就跑出家門。因為我突然記起,今天是陪陶麗去醫院的日子。
我們約好在診所附近的巴士站碰面,我趕到時,陶麗已經在那兒等我了。
「不好意思,我睡遲了。」我擦著額上的汗水,連聲道歉。
陶麗笑笑表示不介意:「是我早到了十分鐘。」
「現在就進去嗎?」
「其實我和醫生約的十點……」她遲疑了一下。
我看看表,發現時間還綽綽有餘,於是建議先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一坐。
「反正進去也是等著,還要聞消毒藥水的味道,不如到對面的Coffee坐會兒吧?」
「好啊。」陶麗彷彿鬆了口氣的樣子。我雖然覺得奇怪,倒也沒去多想。
「我請客哦!」我笑著拍拍鼓鼓囊囊的錢包,拉起她的胳膊朝那個醒目的招牌走去。
小小的Coffee裡飄著濃郁的咖啡和乳酪香。由於剛過九點檔的上班高峰時間,店裡的客人並不多,因此,當陶麗和我推門而入的時候,供我們選擇的空檯子很多。
「你想坐哪兒?」我徵求她的意見。
「靠窗吧,裡面太暗了。」她邊說邊走向靠窗並朝向馬路的一張檯子。
其實裡面不會很暗。法國式吊燈將並不寬敞的空間鋪染上柔和的色調,相比之下,這幾個外面的位置反而顯得過於明亮而刺目。
坐下來後,她把頭輕輕倚在落地玻璃窗上,視線漫無目的地追隨著窗外的往來人流。長髮遮住了她一大半臉孔,卻並未把她的緊張和無助完全藏起。
我想,我不可能完全瞭解她此刻的感受。畢竟,我從未經歷過她如今面對的局面。但,不安是一定的,畏縮也是一定的,她偽裝得再從容也是一樣。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輕輕在她手上握了一下。希望這麼做多少能給她些力量。
「你的手好冰!」我驚叫道,連忙把自己的熱咖啡推過去,拉過她的手覆在上面。
「孟帆……我……我有點兒怕……」
「別怕,我不是陪著你麼?」我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一旦決定的事,就不能退縮了。」
「我知道。可是……」一層霧氣蒙上她的眼睛。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我緊張地問。陶麗的樣子不大對勁兒,我不安起來。
「昨晚我做噩夢,我聽見好多好多嬰兒在哭!那些哭聲好可憐,我好想抱抱他們。可是,當我碰到他們的時候……」她突然緊緊抱住肩膀,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血……我手上全是血……」
我慌了,用力搖著她的胳膊。「陶麗,你醒醒!你別嚇我!」
「我真沒用……明明已經決定了……說好不後悔的……可是我……」
眼淚一滴滴垂落在她玫瑰色的洋裝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跡。
「別哭了,會沒事的……」我輕聲哄著她,心裡五味陳雜。拿掉孩子,究竟是對是錯?我困惑了……
哭了好一會兒,陶麗掏出面紙把眼淚擦乾。「時間快到了吧?」地問,聲音有些沙啞。
我看表答道:「還有一刻鐘。」
「……走吧。」她緩緩站起身來。
我不由自主地拉住她。「其實,你還可以再考慮……」
「不必了。」她輕輕搖頭。「考慮就是猶豫,我不會改變已經決定的事。你不是也說過嗎?決定了,就不能退縮。」
「你確定真的沒事?」我還是不放心,卻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說服她。
「嗯。」
「可是剛才你哭得……」
「我已經哭完了不是麼?我想……我會慢慢好起來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異樣的光芒在她眼裡躍動。我知道她的不安,她的矛盾,她的掙扎,但更佩服她的決心和勇氣。除了給她支持,我還能做什麼呢?
「走吧。」
※※※
手術室外,我和陶麗緊張地坐在長椅上。前一個手術出了點兒意外,因而時間延遲了。我們唯有惴惴不安地等待。
就在這時,樓道盡頭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我循聲望去,愕然看見由遠而近的兩個身影。跑在前面的是學倫,後面的……竟然是康健鴻?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一眨眼的功夫,兩個人已來到我們跟前。
陶麗和我同樣驚愕,當她的目光落在氣喘吁吁地康健鴻身上時,臉上只剩下茫然。
我把詢問的視線投向學倫。「大哥,你們……」
「過來再說。」學倫一把拉起我,朝旁邊走去。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康健鴻要和陶麗單獨說幾句話。
「他來幹嗎?」我問學倫,眼睛卻始終不肯離開那雙身影。由於本身對康健鴻印象不佳,投向他的目光更是夾雜著不是一星半點的敵意。
「來道歉。」學倫的回答簡單而乾脆。
我撇撇嘴,語氣有些不屑:「現在道歉不嫌遲了麼?早幹嗎了?」
「我倒不覺得遲。孩子還在,不是麼?」
我瞪大眼睛轉向他:「你的意思是……」
「他要孩子。」
「可他曾對我說……」
「他還愛著陶麗。」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我突然想起先前忽略的問題。「你們又是怎麼找來的?陶麗打算墮胎的事除了我沒第三個人知道!」
「電話。」
「什麼?」
「陶麗昨天半夜打電話給他。」
「她告訴他了?他該高興才對。孩子沒了,他得償所願……」
「孟帆,你這麼說有欠公平。」學倫臉上寫著不滿。「這是他們兩個的感情問題,我們外人少插手為妙。」
我雖然也感覺到自己異於往常的偏激和尖銳,但仍固執地堅持:「我沒插手,我只是看不慣他的不負責任。即使現在改了主意也不見得是心甘情願。」
「你以為是我勸的?」
「難道不是麼?」我對這點深信不疑。不然為什麼他們兩個一同出現在這裡?而且,以他的口才,想勸服一個人改變初衷並不是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