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著在落地窗外的陽光,心裡有個離開這個房子的念頭。
是的,離開這個房子,不只是離開虛偽自大包著高貴外衣的母親,而是要整個地離開所有的氣味,陰影和令人難以忍受的豪華傢俱。
初夏無人的海濱是這樣的寂靜。
那寂靜不單只因空間、時間的空曠,而且還由於氣氛上的無聲;車子迅速地滑過這份靜默。
秦子玉扭開了車上的音響,瞥了一眼坐在駕駛座旁正陷於沉思中的想想;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第一眼看她時,他就感到一陣感撼,是為她的美而產生的眩惑?或是她那很特別的,表面沉默卻在皮膚下欲動,欲奔放的青春氣息?
他覺得她是個很難瞭解的女孩子,但,他卻願一試,因為他沒有辦法去抗拒。
蕭邦的音樂使得想想抬起頭來,她的眼中現出了光彩和表情。
「你喜歡蕭邦嗎?」他想抓住她在瞬間綻放出的美。
「我在聽音樂!」她的光彩馬上就謹慎地黯淡了,低聲說。
他只得專心開車,心裡很想再悄悄地看她一眼,可是,自尊心使他只有裝做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曲子終結時,想想才抬起頭來:「可以再聽一遍嗎?我喜歡蕭邦!」
他把帶子倒回去,然後音樂重新響起。
那種自尊心受損的感情慢慢消失了,她是真正的愛樂者,秦子玉想。也許她的生活也就是這樣,看起來平靜無波,深水底下卻自有暗暗的激流,總有一天,那些激流受到現實環境的暗示或鼓勵,將會放任地成為滾滾洪水,誰也無法阻止。恐怕連她自己都無能為力。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音樂結束時,他開口了。
想想吃了一驚,秦子玉看起來相當文雅,可是他有著自己獨特的方式。
「我們是來看海的!」她簡單地打斷他的好奇,他沒有資格知道任何有關小老虎的事。
「你並沒有在看海!」他提醒著,「事實上,自你坐上車時一直都在看自己的手指,那表示你在想一件事,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一定正在思念一個人,一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
「你憑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猜對了!」他以微笑來回應她不愉快的反擊。
「那又怎樣呢?」
「你必須告訴我!只因為你需要一個聽眾,一個能夠真正瞭解的朋友!」他不顧一切要打破所有的沉悶,呆板,無言抗議……他是這樣地渴望進入她的生活中,不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必要時,他會做相應的調整。
「朋友?我沒有朋友!」她有些生氣了。
「你會有的!但你一定要學會接納!」
「是嗎?」她的心被他短短的一句話打動了,多麼的不可思議啊!他竟然知道她需要一個朋友!
「你很孤獨,可是你的本性絕不是甘於孤獨的那種人,這樣的生活再繼續過下去的話,是危險的,你不是會瘋狂,就是會因為過分的沮喪而自暴自棄。」
這裡非常靠近海,似乎從車中伸出手就可以觸措到藍色的海水。他突然剎車,把車子停下來。
「你為什麼停車?」
「下來!」他下了車,然後替她開車門,在她還來不及表示更進一步的抗拒時,他把她拉下車,幾乎是強迫地使她走到沙灘的最邊緣,面對整個的海洋。
「你看……」他好像在剎那間忘記了所有文明人的禮節,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張開眼睛來好好地看著海,看著它的遼闊,它的雄壯……」
他才認識她一天啊!他現在的粗魯,與他原來的斯文,多麼不聯繫啊!她陷開惶惑中。
「然後再想一想你所過的生活,多麼的沉悶,多麼的呆板,多麼的毫無生趣,你那個聰明的母親一定不知道你是多麼的不快樂吧!」
「她知道。」
「好!她知道,而她在善意地控制你,但是尋想想,你要好好地想想,你在這種善意中一定會慢慢凋零,失去所有的生氣,然後突然瘋狂……你們整個生活都是病態的,不正常的!瞧瞧你的母親,她聰明、貌美、有學問、有財富,可是她並沒有真正面對生活的能力,你以為她活得很快樂?不!她雖將一切偽裝得華麗、高貴,但本質上卻是陰風慘慘,毫無生命力,因為她不懂得學習,想想……」他幾乎是搖撼著她,「她已經定了型,已經給自己決定好命運了!可是你不同,你這麼年輕,年輕得足以使你重新開始學習!學習面對生活,修養生活!」
他的話和搖撼,突然激起了想想埋伏體內所有的狂野,如火山噴出的熔岩,她無可避免地看到事實真相,她顫抖地想掩住眼淚,卻掩不住秦子玉洞察深刻的智慧。
「不要!不要!請你不要這樣告訴我!」她悲哀地叫著,所有埋藏的痛苦都湧了出來,因為太痛苦了,反而使人不知所措,她只是不停地劇烈顫抖著。
「想想,趁你還來得及!」他看著她悲哀的臉,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你是這樣的美,卻又如此的了無生趣,為什麼不對自己公平些呢?」
「我不能!我不能!」
「你能!因為命運是靠自己創造的。」他柔和的,親切的聲音有著撫慰的作用。
「我想回去了。」短短的一天內,他的出現,攪亂了所有的平靜,他並不是真正的文雅的人,他所謂正義的狂暴,說不定會毀了她嬌嫩的生命。
「尋想想,去尋找自己的生命,勇敢地尋找!」他在動盪不安的大海前,大聲地說。
可是想想扭頭跑走了,她的淚將溢出眼眶。
她的哭聲嗚咽而不真實,一個人在哭的時候還要拚命壓抑自己,是多麼矛盾多麼可悲的事。
他是不能任她這麼跑走的,他要追上她,要帶她回家。
由於視線被淚水遮蔽,她慌亂地一腳踏進了內灣的海水中,心緒陷於不可控制的迷亂中。鹹苦的海水使她大咳大嗆,困難得不能呼吸,秦子玉自她身後一抱,把她弄回到沙灘上,兩個人才渾身濕淋淋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