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隨,不許胡說。」我皺眉。
「我才不亂說呢!」她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季阿姨,當心一點哦,晚上有人敲門千萬別開,說不定門口站的就是——」她陰森森地冷笑,然後呼地一下開了門,外面站的人一下子栽了進來,恐怖的效果配合得剛剛好,把我們全嚇了一跳。
「沈嫂,你在那裡做什麼?」文莉埋怨地問。
「我送點心上來——」她手忙腳亂地撿拾著掉落滿地的中外點心,模樣狼狽至極。
「這麼晚了,還吃什麼點心,」我說:「大家各自回去睡覺了。」
文莉和碧隨互相看了一眼,最後還是文莉維持風度,拿起速寫紙先離開。
碧隨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後頭,拿破侖本來早睡了,一聽見她下樓,立刻興奮大叫,吵得要命。
「鬼來啦!鬼來啦!」碧隨成心要鬧,偏偏拿破侖有樣學樣,也跟著叫:「鬼來啦!」破鑼嗓子叫得令人更生氣。
「去把鳥罩起來。」我吩咐沈嫂。可憐她辛苦做的點心全砸鍋了,還白白把地毯弄髒。
不久之後,我聽見文莉發動引擎離開的聲音,而後是碧隨在門口跟沈嫂大聲講話,再過一會兒,一切才恢復靜寂。
我在心裡歎氣,如果天天夾在娘子軍裡左右為難,恐怕不發瘋也要生病。
我應該早一點作打算,可是我不願意做任何的更動,每天早晨等月隨在湖中出現,已經成了固定的習慣,有一天不見她,心中都若有所失。
「也許,我已經愛上了她……」當我聽到這樣的喃喃自語時,心弦整個都震動了。天啊!我在胡說些什麼?月隨不過是個小女孩,而安蘭也才逝去不到一年……
但,那陣震驚過時,我心胸中湧起了一陣苦澀,我反芻著那陣苦澀。終於明白了自己不是在胡說。
愛,是沒有任何理由的,當它降臨時,世間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
「天!天!」我恐懼地叫出聲。
遙遠地,我聽見夜風吹過林中的樹梢,發出瑟瑟的搖動聲,彷彿在嘲笑著我。
文莉第二天一早就打電話來,聲音有很重的鼻音,像是一夜沒睡好。
我也沒睡好。
犯了那麼嚴重的錯誤,怎麼安枕。
「老戴,你變了!」她幽怨地傾訴。
我沒有辯白,我是變了,變成一隻性變態的野獸,竟然侵襲亡妻的好友,落得這種裡外不是人的下場。
「你這樣的態度我很難堪。」她又說:「難道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們無法繼續友誼關係,是因為我們發生了超友誼關係。
「你不肯跟我做朋友,我不怪你,我要出國去一段時間調適心情。」她想開了似地說。
我鬆了一口氣,但也沒松多久,因為她說出國之前想跟我見面。
她也變了,變得婆婆媽媽,粘得可怕。
我沾上她,得怪自己的獸慾。
她約我第二天晚上,在來來吃日本菜。
也許在外頭見面是個好主意,誰也沒法子拖另一個上床。
放下電話,碧隨的電話又追了來。
「一太早你在跟誰說話?」她人小鬼大地問。
她管得著那麼多!
「文莉阿姨對不對?」她又猜著了。
「碧隨,有什麼話你明說好嗎?」
「今天天氣好,陪我出去玩。我們去陽明山!」
「暑假已經過了,你該好好收心上課。」
「咳!你到底是陪我去還是不陪我呀?」
我哪兒有心情陪公主游陽明山!
「噢!你很忙啊!那我自己去玩咯!」她「咚」地一聲摔下話筒。
她自己去玩敢情好!可是電話又緊接著響了起來。我皺著眉去接,現在早上生意這樣好,應該改行做麥當勞。
「戴先生?」一個嬌嬌、怯怯的口音。
是月隨!我頓時心情振奮。「月隨,有事?」
「你有沒有空?」
「有!」我毫不思索地答應。
「能不能替我陪陪碧隨?她要出去!」
又是碧隨!
「她不是普通的出去玩,她要去飆車。太危險了,你能去阻止她嗎?」
我知道我應該說不,不要讓那個柔柔的,像湖水一般涼沁沁的聲音來左右我的意志,但我的舌頭完全違反了我的大腦。
15分鐘後,我出現在桂家大門口,而桂碧隨穿著一身最出風頭的意大利真皮騎士裝,威風凜凜地騎在一輛黑色的「野狐」上,正要出發。
「嗨!」我悠閒地上前打招呼。
「嗨!」她懶洋洋地回了聲,然後傾身向前,摘掉那副大得遮住了她一半臉的太陽眼鏡,用那雙閃爍的眼睛看著我:「有誰在追你?跑得氣喘吁吁地。」
上了年紀的男人被小女孩這樣數落,實在是可悲,而不幸的是我還得裝作聽不懂。
「改變主意啦?」她仍趴在車上,領子像是怕冷似地豎得高高的,胸口拉鏈卻拉得再低也沒有,對我老人家是一大刺激。
我謹慎地移開視線。
「上來!」她像個飛妹似地用力一拍身後的皮墊,用力之大,嚇了我一跳。
「做什麼?」
「去兜風!」她毫不在乎地一甩披散在肩上的黑髮,她這模樣若是去主演青春片,必定一炮而紅。
我對她的作風不敢恭維,我是老派人,任何牌子的摩托車都敬謝不敏。
「如果要買人壽保險,我可以代為推薦經紀人。」她訕笑道:「文莉阿姨一定樂於承攬。」
我想拉她下車,痛揍她一頓子屁股,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抬頭往上看,一扇窗戶的白紗簾正隨風飄舞。
「你如果是來找月隨,她在家,快去呀!」碧隨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火辣辣的嘴唇往上一噘。
我答應中午帶她去龐德羅沙,她這才勉強答應離開她的風火輪。
請她出門我當然只好客串車伕。開著她那輛敞篷車,一路招搖過市,別人看見我艷福不淺,其實我直在擔心,有個什麼東西自半空中落下.只怕是性命不保。
一跨進龐德羅莎.她照例地又引起所有的注意,我端著盤子盡量和她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