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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蔡叔,請喝茶。"我把梅子剛才泡的茶雙手呈上,不敢問他有何貴幹,他不是裴家最有權威的人物,但一言九鼎,非常有份量,都六十的人了還壯得像座山。

  "俺長話短說。"他不喝茶也不抽煙,"少爺,老爺希望你回去。"

  "你也希望我回去?"我失望地問。在我的心目中,蔡叔一直是個巨人,是正義的化身,裴家只有他敢反對裴俊榮走私毒品賺黑心錢,裴俊榮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蔡叔是爺爺留下的人,他年輕時救過爺爺的命,是忠僕。但他有分寸,從不會亂來。

  "俺沒有意見。"

  "你變了,蔡叔。"我的失望更深,"我還以為你會勸父親。"

  "蔡叔老了,不管事了。"他歎了口氣,"裴家應該由年輕人當家。"

  他真的是老了。

  "我如果不答應呢?"

  "俺不知道。"他仍是那副莫測高深的模樣。

  "不知道?"

  "你都三十多了,俺還能把你怎麼樣?"他的表情無可奈何。

  是啊!我早已成年,為什麼還跟幼年時一樣的懼怕他?我從不在乎任何人,但通常我頑皮得再厲害,只要蔡叔對我說一句:"少爺,夠了!"我一定立刻乖乖的跟他走。這個光頭巨人,對我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

  "俺把話帶到,俺走了。"他站了起來。

  就這麼便宜我?我不敢相信。

  "蔡叔!"我追上去。

  "小心點,你爹要綁你回去。"他突然咧嘴一笑。我意會時,他蒲葵葉大的手掌已經掃了過來。我一個連環翻身,才逃過去。

  "生疏了!"他抱著臂膀站在那兒歎氣。

  我是藝術家,又不是拍功夫片,要那麼棒幹嘛。

  "你自己荒疏懶惰,學術不精,怪不得別人!"這個老人又是一笑,笑得我頭皮發麻。他的手自背後一抽,一個黃呼呼的東西就迎頭飛了過來。我的媽呀,這是他少年時期在東北追隨我當游擊隊長爺爺時成名的功夫,叫"金鐘罩"。道具說起來笑死人,只需麻袋一隻,但當年不知道有多少日本鬼子莫名其妙的被連頭帶腦的一兜,以後就再用不著吃飯呼吸這些麻煩事了。

  我就地一滾,可是那個麻袋像長了眼睛似的,我正以為躲過了,頭才一擔起來,就撞了進去。跟十多年前一樣,老招了,而這老招一樣管用。

  蔡叔輕輕鬆鬆的把麻袋口收緊了,也不管我在裡頭拳打腳踢得有多難過,往肩膀上一丟,就把我這麼個七十公斤的大男人給提走了。

  走到碼頭邊,水聲中一艘劃漿船靠岸了,一個女的輕輕咳了一聲,蔡叔也咳了一聲,女的才問:"得手了?"

  "劃過來!"蔡叔把我丟到船上,摔得五癆七傷,我痛得大叫。

  "別吵!"原來划船的是裴佳雯。我就知道,她哪來那麼漂亮的手術,既會偷又會騙的,原來是蔡叔的真傳,瞧她那一手敲桿術像女彈子王,這下我真服了氣。

  劃到了岸邊,蔡叔才再在那輛貨櫃車中把我解了綁。

  "蔡叔,你怎麼使詐呢?"我怨道。

  "你不聽俺的,俺有什麼辦法呢?"

  他還真有理,我只能怪自己技術太爛。

  我也不必問他們要帶我去那裡,反正都一樣,最終目的地一定是廈門。

  太妙了!我不用辦護照買機票就可以出去,但這未免太違反我做井底之蛙的意願。我怎麼可以出去呢,那會破壞我的完美記錄,畢竟我以後還要做人。

  "我們來談個要件! "我對蔡叔說,"我去見爸爸,要我怎樣都可以,就是別把我偷運出去。"

  "閉嘴!"裴佳雯狠狠地說,"敬酒不吃吃罰酒,活該!"

  原來她還在記恨我白天嘲笑她富士蘋果的事。這怎麼能怪我,只不過列舉事實而已。

  "給你哥哥倒杯水來。"蔡叔瞅著我笑,眼神很溫和。我逃走十七年,他終於把我逮回家了,但,那是我的家嗎?我已經沒有家了。

  "拿去!"裴佳雯倒了杯水來,凶巴巴地遞給我。瞧瞧,她哪裡是我妹妹,應該是我祖宗。

  我喝下水,又不是喝下仙丹,痛的地方還是照樣的痛,但再也不敢亂叫,免得觸怒小祖宗,還不知道她要用什麼法子整我。

  貨櫃車廂裡密不透風,等到停下時,有人用力拉開門,立刻一股鹹鹹的海風竄了進來。我呻吟了一聲,這下再也逃不了,去廈門是去定了。

  我心中忽然湧起了某種恐懼。我不是怕去廈門,但這一去,我恐怕就要陷身於我痛恨的罪惡之中,萬劫不復。

  裴氏家族在台灣害人,去了廈門也一樣害人,我大概再也躲不過去了。

  我站在一塊岩石上看黑色的海。蔡叔給我一根煙,我深深地吸著,沒想到滋味這麼好,但他再給我第二根時,我拒絕了。

  "你像你媽!"他在暗中靜靜地說。

  我媽是個倒楣鬼,我也一樣。

  "恨不恨蔡叔?"

  我搖搖頭,我自小敬他、愛他,超過父親,他是我的偶像。

  "蔡叔!"遠處裴佳雯小聲叫:"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這是個大好機會,我該轉身就走,可是才沒走兩步,一隻冰冷的小手就捉住了我:

  "哪裡去?"

  "管得著?"

  "你這麼凶,我怎麼幫你?"她冷冷地說。

  幫我?得了吧!

  "不相信?"

  "拿證據來。"

  她果真塞給我一根車鑰匙。

  我詫異地轉頭看她, 她薄薄的唇上有一絲頑皮的笑:"我是害你的!小心點別上當。"

  "告訴我路線。"

  她告訴我,車子藏在下頭,沒有人看守,但我得機靈,得算準時間,既不能早,也不能晚。太早船沒有來,大家有的是時間去抓我,太晚的話,我只有乖乖去廈門吃早飯。

  "騙我的話,我回頭找你算帳。"

  "你沒有機會。 "她搖頭,"別以為我唬你。這次命令是爸爸下的,他說不論是死是活,都要把你帶來。"

  "為什麼?"我打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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