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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孩子--"他的雙手緊貼在玻璃上,彷彿只要那樣做就可以觸摸到我。也許他是真的愛我,但那只不過是中國人對長子的另眼看待,我更想知道的是--他喜歡我嗎?

  我從前一點都不愛他,更別提喜歡,可是,在我親身製造了一個生命後,我對世界有了新的看法。

  "爸爸,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我問。

  他笑了,笑容中有一些蒼涼,有一些我不能瞭解的東西。

  "我想知道。"

  "孩子,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的心跳了起來,從沒跳得這麼快過。我聽錯了嗎?還是他--在敷衍我?

  "爸爸老了!"裴俊榮說,"如果爸爸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來得及改嗎?"

  我的手掙扎著不肯伸出來,但最後還是貼到玻璃上,和他那隻大手疊在一起,就那麼親密的重疊在一起,像被粘住了樣,再也抽不回來。

  出了看守所,我的眼眶還是濕的。

  一個傢伙突然竄了過來,舉起照相機就拍。我伸手就打,可是一粒小石子飛彈上來,把我的關節打得發麻,那傢伙順利地拍成了照片。

  我掉頭一看,扯我後腿的是佳雯,她坐在汽車裡,手裡還拿著一把彈弓。

  "我代表《大光時報》 。"那小子滿臉是笑,遞過來一張名片,"是不是可以請教您幾個問題?"

  我不回答也不行,佳雯的彈弓還瞄準我,若我不動,她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武器。

  這下可好,全世界都要知道我就是大毒梟的兒子了,還是獨生子。

  我上車時,只想把佳雯的頭自她頸子上揪下來。可是我的手出賣我,被打中的地方到現在還動不了。

  "是你把記者找來的?"我問了個奇蠢無比的問題。

  她果然不止找到一個,車子直接開到電視台,我要中途叫停都不行。

  電視台比剛才的"街頭展覽"要隆重的多了,正正式式的圓桌訪問,還有人試圖在我臉上擦粉。

  "你胡說些什麼?"下了節目後,佳雯破口大罵,"我教了你半天都是白教了。"

  我要他們把我爸爸放出來,這有與她的指示衝突嗎???

  "可是你的父親是清白無辜的呀!你為什麼有話不說呢?"她不滿地擰我的鼻子。

  清白?無辜?

  裴家除了門口的兩隻大獅子,其他清白的人尚未出世。

  回到家,無雙會在院子裡織毛衣,孩子的出生將在冬季。

  我喜歡冬天,我也是在冬天出生的,冬天生的孩子性格比較溫和,至少這是一個准父親卑微的願望。

  無雙聽到船聲,從工作中抬起頭,眼光非常的溫柔,自她做了准母親之後,她變了,似乎不再是從前的那個秦無雙了,但我比較喜歡她這樣,所謂嫁雞隨雞,她--是我的女人,是我孩子的媽媽。

  "爸爸怎麼樣?"她放下毛衣,站起來到碼頭迎接我。

  "他還好。"我擁住她,親了她的臉,她的身體溫暖馨香,就像她給我的感情,是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我從敢想像一旦失去了該怎麼辦?

  "小傢伙怎麼樣?"我扶著她坐下。

  "動得厲害!"她用手撐著腰。懷孕對任何女人都是吃力的事,但她從沒叫過一聲苦。跟了秦查理那幾年,恐怕再苦的事也遇到過。佳雯曾私下問過我,會不會計較她從前的事,我回答不會,佳雯不肯相信。她當然而信,她沒有愛過,關於人生,她知道的還真不多。

  "爸爸問我,孩子將來叫什麼名字。"我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只有傻瓜才計較過去。任何一個要活下去,也要帶著他的伴侶活下去的人,應該把眼光放在未來,我們在一起,好好地在一起才是真的。

  "你說呢?"她慵懶地偎在我懷裡。

  "如果是男孩子叫大富,女孩叫大貴。"

  "這麼俗氣?"

  "要裝那麼清高幹嘛?"我笑,"我只願他平安無災,快樂一生。"

  "那也用不著大富大貴! "她白我一眼,"很多窮人只要心安理得,照樣活得快樂幸福。"

  "大富大貴保險一點,免得他將來跟我們伸手要錢。"

  無雙被我逗得哈哈大笑。她從前絕不肯笑得這樣放肆,那時候她是雲端上的仙子,現在謫下了凡塵,是凡人家裡的一名婦人,一名好婦人。

  我緊緊抱著她,上天何其厚待我,把她給了我。我以前從不知道愛是這樣平凡,也讓人甘心這般平凡的事。

  但事情不會這樣就算完,我雖然不計較她的從前,但心裡仍有一個陰影,她心裡也有。當初她並沒有正式嫁給秦查理,在法律上,姓秦的拿她莫奈何,可是姓秦的只要一天不死,就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

  我們從未正式談過這個問題,然而彼此心裡有數。

  佳雯始終不肯講她把那兩個人怎麼處置,我當然不會笨得相信她把秦查理和紀梅子丟進海裡,她是小心眼,但還不至於草菅人命。

  小李大概知情,不過他不會站在我這一邊。現在他把秦無雙當作他的女神,惟恐照應不周,怎麼可能跟我提及過去與她有關的人。目前我惟一可以問的人大概只有蔡叔了,他卻遠在廈門走不開。

  我永遠是最後知道真相的人。

  如查能不發生事故,其實不知道也罷。

  一周之後,裴俊榮被放了出來,起初控拆他的罪名並未成立。

  這樣事引起了相當廣泛的討論。這是非常敏感的問題,如果在兩年前,大概是百分之百沒指望,但僅僅兩年之隔,台灣的改變太厲害了,經濟、社會、文化、政治,所有秩序、觀念都在一夕之間有了新的看法和說法。

  依佳雯的意思,這叫做進步。

  "時代改變了。"她對我說,"以前的那一套不流行了。"

  她短短的一句話就呈現了一個事實,但這竟也是真的。我有時候很奇怪為什麼她這樣敏感,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她立刻就能嗅得出漏洞在哪裡,而且急著去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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