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我遇到強盜,而這大膽匪徒竟還在我家洗澡,使我的毛巾用我的香皂。
我急得要哭,趕緊奪門而出。
「小姐,等等!」那人套了條短褲,立刻追來,把我堵在樓梯間。他人高馬大,找簡直沒有逃的餘地。
我年輕時遭人欺騙,現在卻要在自家門口遇害,如果擠上了社會版角落補空,必會被寫些艷屍、香消玉殞等字眼,然後是一大段提醒單身女子多加小心的專家訪談。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你別哭。」那人居然好言勸慰。
「走開。」我以為自己膽子夠大還能應付,不料才開口竟是嗚咽。
「我叫陳誠,你為什麼在我家裡出現?」他仍堵著我,我就像一隻被捏在手中的鳥,上天無門,遁地無路。
這個歹徒,竟敢自稱這是他的府上。
「你再擋著我,我就叫救命。」
「你叫好了。」他讓開一條生路,「但是你還得解釋你怎麼會有我房子的鑰匙?如果解釋不清楚,你會有麻煩。」
我們上中學時,把觳觫念成了鼓栗,現在才知道這兩個字的真意。
這人不但是歹徒,還是狂人。弄不好,他會殺掉我,他已經完全意識不清了。
隔壁王先生正好在此時步出電梯,看到了我們,我立刻向他跑過去。他卻不如我這樣開心,驚奇地問:「陳先生,你幾時回來的?」
都是海倫出的餿主意。她只告訴我,房主是個女設計師,到瑞士進修去了,卻沒說清楚她也不過是個二房東,真正的主人是眼前這名彪形大漢。
「原來你是我表妹的朋友,她真糊塗,應該告訴我一聲,真對不起,差點把你當賊抓了。」
我受了一頓驚嚇,但問題還沒解決。
陳誠是地鐵專家,應政府邀請回台北替國家盡力。
本應分有宿舍,但他想自己有家,何必麻煩別人?現在可好,一進門才發現我住此地。
但我無處可去,總不能再回辦公室睡沙發,晚上蟑螂成群結隊地出沒,老愛舔我的腳,再可惡者,黃百成穿汗衫工作,我無法忍受。
「我回來了,房子應該還我。」他理所當然地說。
我頑強抵抗,絕不屈服。
「你去叫警察好了。」我昧著良心說。
「小姐,我看你也是個知識分子,不要不講理。」他有一種懾人的氣質,但對我完全不管用的。
我如果要講理的活,今晚就得提行李滾出去睡大馬路。我也是血肉之軀,怎受得了餐風露宿呢?
「你有沒有朋友什麼的,可以去寄宿?」我反過來要求。
「我自己的家,為什麼不能回來住?」他皺著眉頭說。
現在的路還是叫馬路,但具有騎士精神的人愈來愈少。
大概像恐龍一樣已經絕跡。
這是天下女性的悲哀。
而此人是我此時的悲哀。
「因為我無處可去。」我裝癡扮呆,耍起無賴來還滿象,若南茜張見到,必然再也不敢麻煩我。
「小姐,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仍皺眉。也許是因為我勢利眼,因為他有這幢房子可遮風蔽雨,我竟覺得他甚是英俊。
「我姓越,吳越的越,越紅。我們可以交個朋友。」我伸出手,笑容可掬。
他只好勉強與我一握。。
當然,這個朋友不是白交的。
他讓出了臥室,睡客廳沙發。
那沙發是他自己設計,睡來當然分外舒適。
一夜無話。
我居然很快地就睡著了,一點也沒有為這不速之客失眠。
這年頭愈是沒有道理的人,愈是理直氣壯。
我奇怪自己如此厚臉皮。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找不到房子。
不是沒試過。台北的房子奇貴不說,找還奇難,就算找到了也不附帶傢俱。
我沒有功夫去為了一張椅子或一個碗跑斷腿。
這兒一切都是現成的,有什麼不好?
甚至還有個現成的門房駐守在客廳,萬一有歹人入侵,隨時可以英雄救美。
最令我滿意的是這個英雄並不把在下當美人。
他把我當疫癘。
我們像表錯七日情的男女主角。
我開心極了。
一早起來,就聞到了麵包香。
有人在烤蒜頭麵包,還有咖啡,磨豆的那種,可不是即沖即飲。
我以最快速度梳洗,溜進了餐廳。陳誠房東正背對著早餐桌,在瓦斯爐上煎香蕉。
我坐穩,左手拿碟中的麵包,右手持咖啡杯。有這麼好的早餐,我是全天下最快樂的房客。
陳誠煎完了香蕉回過頭,一見我又吃他的麵包又喝他的咖啡,整個人愣住了。
「早安!」我拍拍椅子,「請坐。」
遇到我這樣有禮貌的人,孔老夫子也會歎:吾道不孤。
「早。」陳誠果然沒發我脾氣,他是名君子,可欺之以方。
「這是什麼?」我瞪著那盤令人饞涎欲滴的香蕉。
「毒藥。」他用叉子叉了一口,吃象文雅。
「看起來很好吃。」
「我也這麼覺得。」他絲毫沒有請客的意思,我只有品嚐自己的手指頭。
「你預備什麼時候開始找房子?」他又問。
「再說吧!」我塞了一嘴麵包,含糊應聲。
「你不覺得住在這兒不太方便嗎?」
「不覺得。」我只覺得賓至如歸。這頓早餐棒極了,拿起玻璃杯,倒了滿滿一杯蕃茄汁。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我信得過你。」
他笑了笑。
「希望你能盡快去找。」陳誠站了起來。他生得偉岸挺拔,又有肚量,雖然只短暫相處,但也能讓人覺得他人不錯。
想到自己對這樣一個人欺詐耍賴,不免有些自慚,但此時此刻,自慚是萬萬不可的。
我應該堅持。
否則便得露宿街頭。
「我去上班,回頭見。」
「越紅小姐。」他叫住我。
「嗯?」
「如果方便的話,你可否晚些回來?」
「你不方便?」
「我有客人。」
「我們把話講清楚,你要我幾點回來,才不礙事?」我是個小人,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明理小人。
「十點半好嗎?」
「可以。」
「謝謝你。」他如釋重負。
我不配他這麼客氣,趕緊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