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且伴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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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頁

 

  我沒有救過她,從來沒有。

  小時候當她是麻煩,大了更害怕她。

  海倫說我不必對她的死負任何責任,但我仍耿耿於懷。

  陳誠說我急著報復,會出更大的錯。

  奇怪的是他們都對我瞭如指掌,只有我不瞭解自己。

  陳誠很早便去上班,但吃了我放在微波爐裡的雞香堡,喝了杏仁牛奶,還在冰箱電磁浮石上留了字條:「寬待自己。」

  我把字條撕得粉碎。

  他是個聖人,已修得正果。

  為了免得韋傑恩再來麻煩,我也早早出來,走著走著,還是逛到了喬琪家的附近。

  喬琪到菲律賓去了,今天報上登載著她隨電視公司的訪問團去慰勞僑胞。

  現在電影不景氣,連喬琪這樣的大牌都得去電視公司打轉。

  相信她賺錢是其次,重要的是讓觀眾時刻記得她。

  從前我認為孫國璽是個好男人,天下無雙,現在才知道未必。

  他的煩惱大過我的數倍。

  我倒有點想知道,他預備拖到什麼時候才解決。

  或是不解決。

  我在喬琪家附近叫了車,跑到仁愛路。

  吳媽替我開的門。

  「越紅小姐,請進。」她驚喜不已,「吃過中飯沒有?我剛買了菜。」

  她花了兩個鐘頭,做出很好的麻婆豆腐、豌豆雞絲、酒糟魚、肉絲萊湯,全是些她拿手的小菜。

  「老爺他要我繼續待在這裡。」黃媽替我盛了碗綠豆稀飯,飯裡有薏仁、百合,香得很。

  「他知道我會來?」

  「老爺說,二小姐不在了,你如果來散心,要我好好伺候你。」吳媽眼睛一紅。

  孫國璽有「他心通」,我的腦袋上有幾根筋他全知道。

  打開嘉露從前的房門,裡面一塵不染,東西全不見。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吳媽。

  「老爺叫秘書來收拾過。他說人去了,東西又何必留著。我知道,他一定是怕你傷心。」

  傷心?我才不會對著書皮傷心。

  「越紅小姐,你不高興了?」

  「沒有。」我關上門。空無一物反而看了更不舒服。

  「老爺說,如果你喜歡,可以放自己喜歡的傢俱。」吳媽說。

  何必這麼麻煩。我搖搖頭。

  「老爺說,女孩子一個人住在外頭不方便。」吳媽小聲說。

  我明白了,孫國璽知道我對這個地方有好感,但我怎會住在這裡?這兒是嘉露的。

  「我給你切水果。」

  「不了,我該走了。」我忙忙離去.在街上閒逛了好一陣子,我又到喬琪的樓下,等幼稚園的校車。

  三點半,車子準時到,保姆把小露抱下車。

  「姊姊!姊姊!」她歡呼地跑向我。

  我沒有抱她。

  我怕。

  嘉露小的時候我也不肯抱她。

  「姊姊——」她仰頭看我。

  我們去吃康妮熱狗、露啤。

  又燙又香的康妮熱狗,買一送一。小露吃完了還要,我給她買了一包薯條。

  「小妹妹好可愛1 」快餐的女孩笑著探出頭來看小露。

  「我妹妹。」

  女孩從櫃檯邊摘了個氣球給她。

  漂亮的臉孔,到哪裡都不吃虧。

  「你們長得好像喲!」女孩一邊舀薯條一邊說。

  小露笑得露出兩個白白的門牙。

  「不能再吃糖了。」我指著她,「再吃,牙齒中間一個洞就糟了。」

  「不吃糖,吃聖代。」小露踮起腳跟瞧印著各色食品的幻燈片。

  那個聖代別說她看了心愛,我都有些饞涎欲滴。

  「你假如乖乖的,明天買。」

  「我乖!我乖!」她忙不迭地說。

  她再乖也得送她回去。

  「再待一會兒。」她那哀求的表情,又軟又甜的聲音,教我幾乎要答應她。我大概是老了,嘉露小時候怎麼求我陪她,我都沒理會過。

  我硬起心腸。

  小露癟著嘴,回頭看看我,垂著腦袋進去了,雙肩一聳一聳的,像是在哭。

  她深深抓住了我的心。

  回到家,陳誠不在,深鎖著的門外,站著個人,是韋傑恩。

  他不放過我。

  「我們可以談談嗎?」他問,態度謙恭,八年前那個意氣飛揚的年輕人不見了。

  「有什麼可以談的?」我揚揚眉。

  「張律師告訴過你,我——想跟你結婚。」

  「有很多人想跟我結婚。」我不屑地。

  「我是百分之百的誠懇。」

  「別人也是。」

  「我會給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其他人也會。」

  我注意到,他脖頸上的青筋暴了起來。他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從來都不是。

  可是他又忍了下去。

  我看看他,心裡想笑。不知情的人見我們站在這兒,談的又是這些內容,足以認定我們是過氣舞女與恩客在重敘舊情。

  「孩子還好吧?」

  「好。」

  「我是指我們的孩子。」他似乎不太敢相信我答覆得這麼爽快。

  「我們哪有孩子?你生的?」我笑著看他。

  「那一年,你告訴我——」

  「哪一年?」我做出個恍然大悟的姿態.「喔!那一年啊!」

  「那一年,你說你有孩子了。」他的臉紅了一陣,真是稀奇。

  「有嗎?」我聳聳肩。

  「我對你夠忍耐的了,別耍我。」他暴跳如雷.他的意思是說: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真巧,我也這麼想。

  「好吧!那一年我說了什麼?你說一遍給我聽。」我睨他。

  「我說過了。咦!你該不會是騙我吧?」他抓住了我的肩。

  「騙?」我這輩子還用不著這個字。

  「孩子呢?」

  「那年是有。」

  「現在呢?」

  「你看現在有嗎?」我給他看我的身材。將近三十歲的人還能這麼窈窕,想必他也少見。

  「你——」他看了半晌,才像被誰激怒般對我叫,「你當然不可能到現在還沒生。」

  「不只現在沒生,一直都沒有。」我淡淡地說。

  「你騙我!」

  「是啊!我把孩子藏起來了,好跟你訛詐。」

  他放開了我,疑惑不已:「到底怎麼回事?」

  「韋傑恩,你沒有這個福氣。」我笑,可是眼淚卻滑了下來。

  我哭那個八年前因為我的懦弱而遭殺害的孩子。

  他的臉色灰敗。

  「你知道了,以後不必再來煩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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