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上也沒有提到小露。
我輕輕吁了一口氣。
佔了半個社會版的自殺事件寫得繪聲繪影,喬琪還在急救中,情形並不樂觀。記者用生花妙筆描述她在死亡線上掙扎,還有圖為證。
他們把這一切處理得非常荒謬,一點也不似真實的人生事件,看起來倒像是一場電影或是一場秀,只不過發生地點在新聞報紙上而已。
我丟下了報,匆匆在抽屜裡找了錢,騎上我的單車。我慶幸沒有把它丟掉,否則在郊區找計程車不是那麼容易。
我騎到大街上,把車寄在一個雜貨店門口,再換計程車去喬琪家。
我從後門溜上樓,拚命按鈴卻沒有人應。
「小露!小露!」我著急地喊。不久之後,門開了一絲小縫,一雙小小的眼睛正在那兒看著我。
「小露!快開門,是姊姊。」
我剛抱起她,她「哇」地一下就哭了。
「怎麼你一個人在家?」我急急關上門。
「媽咪去醫院了,林嫂去照顧她。」她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小露乖,不哭,姊姊來了,不怕。」我輕拍著她。孫國璽真是作孽,生了她,卻沒能好好照顧她。恐怕自昨夜出事後,她就一個人待在這屋裡耽驚受怕。
「姊姊,帶我去醫院,我要看媽瞇。」她哭叫著。
「媽咪現在不舒服,你不能去看她。」我盡量安撫她,解釋給她聽。
見她眼淚汪汪,我心裡好難過。
「小露吃飯了沒有?」
她搖頭,一張小臉哭得稀髒。
「姊姊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她點頭。
我放下她,在小几上找到紙筆,正預備留紙條告訴林嫂我把小露帶出去時,門一下子開了。
看到進來的人是誰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爸爸!爸爸!」小露奔了過去,抱住孫國璽的腿。
「你怎麼——在這裡?」孫國璽也呆住了。被我當場逮到,他的尊嚴盡失,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我並非有意選擇這種情況下與他見面。
「我來看小露。」我簡短地說,「她一個人待在這兒又餓又怕。」
孫國璽讓我抱起小露。
「你帶她上哪兒去?」
「去嘉露的房子。吳媽還在那裡,她可以幫得上忙。」我盡量不帶感情地說。
「你——」孫國璽只說了一個字就住了口。他歎了口氣,「帶她去吧!」
我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也許,他覺得抱歉,也許,他想謝謝我,但那些——都是太艱難的事。
「知道了。」我用紙巾替小露揩臉,「跟爸爸說再見。」
小露乖乖地說:「爸爸再見。」
我的心一下子好酸。
「就這樣去?不帶點她平常用的東西?」孫國璽問。
我把小露留在客廳,去她房裡打了個包,再回客廳時,孫國璽抱著她正在發呆。看到一個被稱作強人的男人這般表情,更讓人難過。
「爸!」我輕輕叫了一聲。
「啊?」他從沉思中醒過來,把孩子放下地。
「我們走了。」我拎著包,抱著小露。我想,孫國璽一定明白自己不用多問什麼,小露肯這麼相信我,已經說明一切。
「如果有任何需要,打電話到公司來,交代李秘書辦。」他微咳一聲。
我點頭。
小露勾著他脖子,在頰上啄了一下。他倒是很大方,畢竟是個有氣派的男人。
吳媽一見我們來,高興得很,可是她弄不清楚小露的來歷。
「這是小小姐。」我索性交代清楚。
吳媽呆住了。
「小小姐要在這兒作客。」我交代她,「任何人來按鈴都不能開,只有老爺和我知道她在這裡,明白嗎?」
吳媽是個聰明人,她也不多問,立刻就去盛綠豆稀飯給小露喝。
這是她的拿手絕活。我雖然帶著小露在路上吃過東西,但稀飯太香,她連連喝了兩碗。
我開了菜單給吳媽去買菜,小露需要營養,蔬菜和水果是絕對不可缺的。
我帶小露到嘉露從前的房間去玩。
「這是二姊姊的房間。」我告訴她,「二姊姊活著的時候很漂亮也很有名。」
「我知道,我在電視上看過她。可是她怎麼是二姊姊呢?」小露問我,晶圓的眼睛跟嘉露幼時一模一樣。
「因為她叫嘉露啊!」
「小露的露嗎?」她不放心地問。
我點頭說是,她滿意了,但過了一會兒又問:「姊姊叫什麼名字?」
我告訴她叫越紅。
她念了出來:「啊!孫紅露。」
其實做紅露、紹興、五加皮都無所謂,但改了姓之後,自己已經覺得怪,別人若在背後喊這名字,我一定聽不見。現在又跑出了個「露」字,豈不要發瘋。
孫國璽中午來了。
看到他的臉色我就知道不好.「喬琪她——」
他對我點點頭。
我趕緊去把電視機的插頭拔掉,小露只有三歲,她不應該從電視中知道母親已經去世了。
孫國璽沒有和我們一道吃飯,他一個人在客廳的籐沙發上坐了很久。
不論他愛不愛喬琪,即使她一直只是個玩物,她的過世仍然是個打擊。
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微妙的一瞬間,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他是老了,而且再也不會回復從前的活力。
「小露要在這兒待一陣子。」他疲倦地抬起頭。他毫不掩飾地讓我看到他的疲倦。也許,我是他最親近的人。
比母親跟他還親。
因為身份不同,立場不同,他可以放心把私生女交給我,再加上我生性冷漠,不會去告誰的密。
「你媽媽那邊——」他欲言又止,歎了口氣站起來。
也許他要表明的是,不管他在外頭多麼拈花惹草,他愛的,只是我的母親。
但他終究什麼都沒說。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驀地想到,就算喬琪是為了別的原因尋短,但在孫國璽的生命中——已經有兩個份量不輕的女人離去了。
她們——是為愛而死的嗎?
我打了一個寒顫。
「姊姊,教我畫圖。」低下頭,小露拉著我。但願她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不幸,我在心中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