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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蘭在方東美葬禮的第二天離開台灣,我們在她房中由深夜談到了天明。
回房時,我見到一個人影立在我的窗口,不禁大感疑惑,我問:「誰?」
那人轉身就走,身形出奇的快,不似人的步伐,而且——輕飄飄地……在濛濛亮的晨光中,特別的可怖……
鬼!我掩住了嘴才不至於叫出聲。
這個奇怪的,幽靈似的人物並不是我個人的幻覺,般若居裡開始響起竊竊私語……
然後,開始鬧鬼了。有人繪聲繪影的說,半夜有女鬼站在窗口看他,還有人說睡覺時有人在脖子邊向他吹氣。
有傭人開始辭職了。
其實般若居自方東美逝世後就人心惶惶,鬧鬼的傳聞只是更明顯得讓人覺得恐怖,傭人不願意待下去也是應該的。
可笑的是王美娟以異樣的眼神瞧我,彷彿我是那個裝神弄鬼的罪魁。
她不僅監聽我的電話,還常監視我的行動,行為明顯到別人都看不過去。
保母有天跟我說:「大家都覺得王美娟太過分了,應該——最好由你當女主人。」
這天晚天,我簡直無法成眠,方東美的案子未破,下人們這樣亂傳,我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我坐在床上睡不著,有人敲門,是王美娟的助理阿芬。
「我看你還亮著燈。」阿芬笑嘻嘻地說,她手上有個托盤,盛著一大壺牛奶,還熱騰騰地,倒給我一杯,味道雖然很香,但太甜了,我只喝了一口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這陣子我老做惡夢,這晚全身冒冷汗的醒過來,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突然間嗅到一股奇怪的氣味,是煙味。
起火了,我從床上跳下來,這回不是有人在聲東擊西,而是真正失火了。
我用力敲保母的門,然後衝進小小孩房裡,他睡得很沉,這麼大的聲音都沒弄醒他。
抱起他就跑,就這麼一眨眼功夫火已經把大門封住了,而且窗戶居然釘死了,我再看看祖慶齡,他並不是睡著,而是昏迷不醒。
我心中大駭,這是故意的,有人要置小小孩於死地,但,我不能就這麼讓人殺死我的孩子……我放下小孩,打開水籠頭,浸濕了被單把小小孩從頭到尾裹了起來,火愈燒愈烈,我已經來不及再為自己做什麼準備,匆匆拿了一條浴中沾濕了裹住頭。
屋內的窗簾、沙發、地毯已經一齊跟著燒起來,但我再沒有猶豫的時間,橫下心,拚死命的衝了出去。
怪獸一樣的火撲了上來,漫天火光中,便是傳說中的地獄,可怖的景象卻不能使我退縮……濃煙嗆得我已經無法分辨了,我只有一個意念……一個意念……
醒來時,我的喉嚨猶如火燒,我困難地睜開眼睛,保母的面孔在對不准焦距的視線裡慢慢擴大,滿臉焦急地望著我。
「孩子呢?」我虛弱地問,聲音幾乎擠不出來,不斷嗆咳著。
小小孩趕來床邊,依戀的把頭依偎在我懷裡,他知道是我救了他一命。
他不曉得,他的生命,其實也是我給予的。
保母說,我去敲她門時,她才發現起火了,大聲喊救命,沒想到祖英彥正巧回來,就在我衝出火場時,衝進來幫我抱住手裡的孩子……
是——祖英彥。
保母還說,祖英彥把我們救出來後,自己嗆昏了過去,現正在隔壁病房躺著,還沒醒過來。
我努力再努力,才坐起身,我要去看祖英彥,不論誰都無法阻擋我。我不再恨他,不再——恨他了。
保母勸不住我,只好扶著我走到隔壁。
祖英彥全身插滿管子,臉上還罩著呼吸器,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沒有想到,事隔多年,他仍會冒著生命來救我,我在床邊坐了下來,孩子依偎著我,小身子有些發抖,我知道他害怕,保母要帶走他,他不肯。
「讓他待在這裡好了。」我聲音沙啞的說。
團圓!這就是團圓了,我的心一陣忍不住的觸動,牽住了小小孩的手,和祖英彥冰涼的手握在一起。
「你要好好記住這一天。」我輕輕對小小孩說。「父親捨命救你,你這一生都不要忘記。」
他點點頭,酷似祖英彥的臉上是令人難忘的表情。
「我愛你,愛麗絲!」他小聲而害羞地對我說,然後不好意思地跑走了。
我一直握著祖英彥的手,沒有放開,不論他曾經做過什麼,現在我都不在意了。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趕緊醒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深長的禱告裡恢復過來,瞬間,我覺得身子四周都充滿了光亮。
但當我用力眨眼睛,想看得更仔細時,光亮消失了,祖英彥睜開了眼睛。
他默默地看著我,漸漸地,眼中與生命中的劇痛一起流過的,是更激烈的感情。
「愛麗絲!愛麗絲!」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在這兒。」我低低的應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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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回家時,我、祖英彥和小小孩三個人緊緊坐在一起。
我們應該避避嫌疑的,但我曾經幾乎失去他們,至少在這段路程裡,讓我擁有他們父子。
我們沒有回般若居,經過了那場火災,般若居的建築已被焚燬,祖英彥安排大部分傭人們的出路,剩下的人隨著我和保母,住進城中的大廈。
快到達時,我才知道,王美娟為什麼一直沒有在我面前出現。
她再也不會出現了,那天起火時,她被困在房裡出不來,等消防隊趕到,在浴室裡發現她和她的助理阿芬,她們沒有什麼外傷,死因純粹是窒息。
根據小小孩告訴我,失火的那天晚上,阿芬去廚房煮了一壺熱牛奶,給了他一杯。
我懷疑過阿芬的牛奶,因為太甜,我只喝了一口,就立刻睡著;而小小孩喝了一整杯,所以一直到我抱他衝出火場,都昏睡不醒。
牛奶有問題,但為什麼阿芬自己也喝了,而且因此而逃不出火場。
上次,我曾疑心過王美娟在我窗口縱火,現在少了一個嫌犯,多了一雙冤魂,她再也不必受任何盤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