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別怕,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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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山並不高,但愈走愈荒涼,一輪明月已走到了中天,非常的明亮,我偶爾抬起頭,看見了月亮,心裡雖然淒傷,卻也有了安慰。

  山風吹動著荒地裡的菅芒,月色照著銀也似的白,美如夜雪。

  修澤明!修澤明!我在芒雪裡輕輕叫喚他的名字,輕輕地,輕輕的。

  然後我在一塊平滑的石上坐下,拿出刀片。

  劃第一刀時,刀片深陷進皮膚,許久許久,才見到鮮血湧了出來。

  我一直割、一直割,完全不曉得痛,也不曉得怕,但身體慢慢冷起來是知道的,冷,因為夜風吧!風把我的頭都吹昏了,一陣一陣的暈。

  我躺了下來,暈眩中遍體冰涼,如果修澤明現在來,一切就十全十美了。

  月亮慢慢朝下滑,在這幽明一線問,烏雲遮住了月亮,我閉上了眼睛,世界淹沒在黑暗中。

  ※※※

  修澤明沒有來,他又一次失約。

  我沒有更深一步失陷在黑暗世界,相反地,我醒過來。醒來時,我在自己房裡,有人在世界的另一端,不斷喊著:「喂!喂!」

  我費力地睜開眼,然後焦距逐漸凝聚,我看見一張臉,年輕的、英俊的面孔,啊!是那個來找過李念平的男孩子,他低著頭看我,滿臉著急。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為什麼要把我帶回來?

  我流不出眼淚,也沒力氣怪他多事。

  手上割過的地方痛徹心肺,但是已好好包紮起來了。

  「我包的,會不會太緊,疼不疼?」男孩連聲問。

  我別開臉,我討厭他這樣看著我,但我無可奈何。

  「我姓祖,祖英彥,成大建築。」男孩不管我的反應,自我介紹著。

  這關我什麼事?他卻愈說愈高興,守在我身旁,一步也不走開。

  「你走吧?」我有氣無力地,「我不會——再做了。」

  男孩對我的要求置若罔聞,我懷疑他的聽力有問題。不然他怎麼聽不懂呢?他的眼睛也有問題,無論我怎麼給他臉色看,他似乎都看不見。

  說也奇怪,我糟透了的模樣落人這個叫祖英彥的大男孩眼裡,我卻不如想像中那麼在乎。

  祖英彥還去開冰箱,就像在自己家裡,然後驚奇地問:「啊!什麼都沒有?你從不吃飯?」

  我歎了一口氣,片刻之後,聽見門響動,謝天謝地,這個多管閒事的傢伙出去了,可是沒過多久,我又發現他回來了,手裡提著大包小包。

  我沒精神理他,他卻非常自在,而且神通廣大的找到鍋子弄湯給我喝。

  湯裡其實只有一點蔬菜、豆子,少許醬油,但卻是這些日子以來最好吃的,他端過來時,我把頭別過去,還是感受到那一份暖到心裡的香氣。

  「你——又來了?」我不知道該不該生氣,有氣無力地瞪著他。

  他微笑。

  ※※※

  這個很會微笑的男孩,叫祖英彥。

  很特別的姓,很特別的人。

  他不厭其煩的告訴我他就讀於成大建築。

  「就要畢業了。」他強調。

  小孩子總喜歡告訴別人他已經長大了。按照年紀,祖英彥比我大好幾歲,但我總拿看孩子的眼光看他。

  祖英彥從這天開始,天天來找我麻煩,有天居然抱著吉他來,自彈自唱、自歌自舞、自快樂。

  我聽他從CALIFORNIADREAMING,S.O.S,REACHOUTWELLBETHERE,彈來彈去都是狄斯可曲子,不禁皺眉,真是個大學生,無事可做。

  彈完了,還問:「彈得好不好?」

  有什麼好不好,反正他也不懂他所彈的「愛之喜」、「愛之悲」,小孩子不會懂得——愛至深處,既不是喜也不是悲,而在那悲喜之外,似乎只有死亡。只有死亡……才能替代。

  他這時不笑了,調子一轉,出來的是賽門與葛芬柯的「惡水上的大橋」,彈時,眼睛深深的看著我。

  ……

  當你失意落寞覺得微不足道

  當你熱淚盈眶讓我安慰你

  我站在你這邊……

  當黑暗降臨朋友都走了

  痛苦難當……

  我會安慰你,撫平你的心,為你分擔

  為你俯下身做惡水上的大橋

  ……

  酸楚自腹內升起,升到了喉間,熱哄哄地。

  我忽然,忽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追憶,追憶逝去的友情,逝去的愛情,那麼,我的人生中就只剩下這些了,祖英彥還以為我受到歌藝的感動,唱得益發賣力。

  我發出嗚咽時,他嚇呆了,「你哭了,我的歌——真那麼令人感動嗎?」

  ※※※

  我這次愚蠢的行為,又結結實實的躺了三天,才能下床走動,我不敢再看磅砰,也不敢照鏡子。

  我想,再這樣下去,不用任何方法,我都可以死去了。

  死有什麼要緊呢?我悠悠晃晃地走進浴室,不想看鏡子,鏡子偏偏照著我,照到一根恐怕只剩下三十六公斤的竹竿。前些日子我只是瘦,但現在是瘦得可怕,就算死後能見到修澤明,他也會嚇得不認識我。

  我把門鎖緊,不想再讓任何人看見我。

  可是祖英彥來了,他敲門,按電鈴,得不到任何回應。如果是別人早就死心了,但他的行為有異常人,他更用力地拍門,愛麗絲!愛麗絲!我知道你在家。

  我不在家!不在!

  他叫得不過癮,翻身上牆,坐在那裡,朝窗口扔小石頭。

  「出來!他喊:「快出來。』——

  出來做什麼?我靠著窗子喘氣。

  「我們去跑步!」祖英彥穿了一身白紋T恤,長腿裹在牛仔褲裡,清新的帥勁,笑得像太陽。

  我還跑什麼步?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但祖英彥卻不這麼想,他是個有決心的人,居然把我弄出屋外,但我也沒真跑,只在山前山後走了一圈,走得大汗淋漓,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回到家躺在床上,怨恨這種惡鄰,正在抱怨,卻覺得餓了。

  我靜靜感受著飢餓如火焰似的燃燒起來。

  祖英彥突然的出現,手裡端著一個青花碗。

  他是怎麼進來的,我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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