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勝利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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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頁

 

  沈曼丹敲了敲門,不等她回答,就自顧自的進來,她以前不見得多喜歡慧楓,可是慧楓落到這樣,她也覺得痛心。 

  『外面有太陽,暖和極了,來!我幫你披一件衣服,咱們出去走走!』說著,她就不管三七廿一的打開衣櫥,動起手來。

  秦德書站在他那幅特大號的、但什麼也沒畫,只是塗得亂七八糟的畫布前,一瞥眼,就看見窗外遠遠的兩個人影,他走到窗口,果然是曼丹扶著意楓在那兒散步呢!

  剎那之間,曼丹的友愛感動了他,他眼中不禁一熱,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曼丹愛吃愛玩,工於心計,其實她也有善良的一面,他回到畫布前面時,眼睛還充滿了淚,但這件看起來 微不足道的小事似乎突然地啟發了他。散步的兩個女孩子觸動了他無限的靈感,他要從長長 一冬的悲痛中恢復,真的開始動手畫一幅好畫了。

  他要畫慧楓,這個身世悲涼、命運坎坷的少女。年紀這樣輕,就把她在人世間該扮演的角色全經歷完了。而且在他的生命中,她更代表著不平凡的意義,她是他的學生、朋友、愛人,也是他的媳婦,他已先去的孫子的母親。……彷彿在他們的初次相遇時,一切都注定好了。 

  他們要為彼此帶來喜悅、猜疑、哀愁與痛苦。但也同樣的,在宿命中,只要他們需於掙脫,他們也會為對方帶來新生。

  秦德言想到這兒,如同觸了電般,全身不能動彈分毫,而悲喜交集的情感整個給震撼了。

  他要畫,一定要畫。畫出他埋藏在心靈深處但仍浮動不已的歡樂、痛苦、絕望與夢想。當他再度站起來時,熱淚正緩緩地沿頰而下。

  * * *

  沈曼丹是個很能幹的女孩子,在她的牽引下,慧楓來到了他的畫室,坐在那張模特兒椅上,她似乎沒什麼不樂意,但也沒什麼願意,只是溫順的照他的意思坐在那兒罷了,表情惘然,眼神空洞。

  沈曼丹退出去後,偌大的畫室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寂靜中,他幾乎可以聽到她的心跳與呼吸,這種靜令他有些受不了,可是他忍住了,他靜靜的觀察著。她那張小小的臉,仍是這般惹人憐愛,茫然中,別有一番淒愴與孤苦。

  任何人看到都會感受到那不幸的氣息,因為那些氣息並不止是圍繞在她身邊而已,簡直是像鬼魅般沾附在她的靈魂中。

  他畫好幾張速寫時,她仍然動也不動,那直視的眼睛彷彿看到的是他不知道的世界,那個世界令他震撼,他重新坐下來沉思、長考、動手畫,卻仍畫不出她眼中的東西。

  他也失去了他唯一的孩子,但為什麼她的悲傷就這麼持久,她所感受到的哀痛就這麼深切!

  或者——他試圖分析這其中的不同,他們失去的都是孩子,但孩子並非他的全部,他才能在打擊中恢復過來……那麼,孩子就是她的一切嗎?

  不!他喃喃出聲,她這樣年輕,已經夠不幸了,不管怎麼樣,他不能再讓她這麼過下去了。

  接下來的一長段日子,秦德言除了完成畫稿的雛形外,其餘的沒有進展。

  她並未因與他在畫室的接觸而改善那茫然空洞的態度,但也沒有惡化,那對喜怒哀樂漠不關心的態度,落在秦德言的眼中,有時候會不禁打個冷顫。

  在這期間,孫馥芬來看過慧楓兩回。

  秦德言沒有拒絕她,他知道沈曼丹的話不是危言聳聽,可是她怎能拒絕慧楓的朋友來看她?也許,那就是他努力再努力也達不到的一線生機。

  孫馥芬到慧楓屋裡去時,他待在二樓另一頭的畫室裡,相隔很遠,他當然聽不到什麼動靜,可是直覺地,他能夠感受到孫馥芬也正在默默地幫助慧楓。

  這點使他覺得安心,他靜靜地坐在那兒,揮動著他的畫筆,以至於沈曼丹進來了他也不曉得。

  『我早就跟你說過——』沈曼丹氣急敗壞的,『那個姓孫的女人不是好東西,她會害死慧楓。』 

  『坐下!』他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沈曼丹,眼光中恢復了從前的威嚴,『我知道你對孫馥芬不滿,也相信慧楓如果能夠振作起來的話,最感激的人一定是你!可是你也該知道,她雖然病了,但她仍然有交朋友的能力,白樓是她的家,她當然有權利在此地招待訪客。』

  『她也許還有交朋友的權利,可是,她沒有選擇朋友的能力!那個孫馥芬實在太邪惡了!』沈曼丹仍然忿忿不平衝口而出。

  『讓她去吧!』他搖搖頭:『我相信她的熱心絕不是惡意的,也許那是幫助慧楓唯一的方法。』

  沈曼丹生氣的走了,連晚飯都沒留下來吃,過了一會兒孫馥芬也來告辭,白樓又陷於原先的孤寂中。

  秦德言升起了壁爐,望著熊熊的火焰,他想邀慧楓一起來享受這份溫暖與幽靜,但最後他才勉強自己打消這個念頭。

  入夜後,外頭下起了紛紛的冬雨,使得一切更濕更冷更寂寥,吃過晚飯後,他像逃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壁爐的火因乏人照管已經熄了,他費了好大的力氣也沒把火升起來,他頹然的放下火鉗,一時悲從心來,幾乎不克自持。

  * * *

  以後孫馥芬又來了幾次,或許是她的態度軟化了沈曼丹,有回外頭突然大雨如注,秦德言訝異的看見沈曼丹在她臨走時,還借了把雨傘給她。

  慧楓每天來畫室擔任模特兒已經成為一種生活習慣,到了時間,她雖然仍是一言不發,但自動會過來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就像她每天一定會去陽台般的準時。

  這是一天中秦德言最感寶貴的時光,他刻意要專心作畫的眼光還常常失神,由畫布移開,戀戀不捨的留在她身上。

  即使在這樣茫然的狀態,她仍保有一種獨特的美,而且由於沉痛至極的關係,她精神上的美自楚楚的形態中被抽離了,那種恍惚、飄離的感覺,在美學上是某種極至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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