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著急,一切有沈阿姨在這兒呢!』
『我一出院,就還給你。』慧楓的瞼紅了。
『我不要你還我錢,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暑假我要在美國開巡迴展,你得陪我去。』
『我可以嗎?』
『可以,你對繪畫有天份、有興趣,又精明仔細,是最好的人選,我請你當助手,還可以付你薪水。』
『我願意義務做你的助手,不要薪水。』
『如果你不要薪水的話——』桂珊想了一想:『這樣好了,我教你畫,你願意嗎?』
『願意!』她興奮的點點頭,桂珊是個國際知名的女畫家,秦德言生前不止一次讚美過她,能夠接受她的指點,當然是她的福氣。只是她得到的實在太多了,她實在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配接受……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暑假你辦好學校的事,就來幫我的忙。』
* * *
暑假一開始,慧楓就遵守諾言飛到舊金山去,桂珊的畫室位在聞名於世的舊金山大橋邊,每天只要一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怡人的美景。
桂珊帶她到漁人碼頭去吃海鮮,到各博物館、公園,整整玩了一個禮拜,她豐富的常識與迷人的藝術家氣質,使慧楓在相處中又跟她接近了一層。
『這一切本來都該是曼丹的。』她想:『但我卻取代了她。』
桂珊真的把她當女兒看待,但是從桂珊教她畫畫開始,桂珊平時和藹可親,但一談到藝術,就十分嚴肅,對她的要求也十分嚴格。
『你的領悟力夠,可是素描太差。』桂珊說:『秦德言給你打下了很好的基礎,但大學的那一套又把你搞混了,從現在開始,你得要求自己絕對不再畫石膏像。』
『那我該畫什麼?』
『人!活生生的人!』桂珊說。
『可是,我——』
『不要怕畫壞,壞了,頂多只是一張紙,畫得好、畫得多,卻可以奠定你的藝術生命。』
七月初,她們起程,這是桂珊在美國的第五次巡迴展覽,陪同她們一道的,還有桂珊的經紀人海恩先生,和海恩的秘書蘇絲。
海恩和蘇絲把一切料理得妥妥當當的,這令慧楓有些惶恐,『我該做什麼?』她問桂珊,最低限度,她不要自己顯得像個大累贅。
『多看、多聽、多學。』
『可是你當初是要我來當助手的,我卻連一個畫框的邊都沒碰著。』
『別急。』桂珊笑笑:『你今年做見習助手,瞭解所有的行政業務,明年初我到亞洲去舉行畫展時,海恩和蘇絲都不一定去,到時候你就可以幫得上大忙。』
『亞洲?』慧楓眼睛一亮。
『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泰國……』
『包不包括——台北?』她小聲的問著。
桂珊搖了搖頭……『我今年才舉行過,行程至少要排到大後年,你想家了?』
『我沒有家。』慧楓低下頭,的確,那兒已經沒有她的家了,但感覺上,她的家卻還在那裡。永久的,屬於心靈的家啊!
『你受到太多的挫折,傷還沒有好,聽我的話,這兩年絕對不要回去,等過了這段時間,你以全新的姿態回去時,會發現一切都有所不同。』
『真的嗎?』慧楓喃喃的問。
桂珊的視線停留在遠方,慧楓第一次發現裡面有淒迷而遙遠的表情,但那表情一瞬即逝。『相信我!』她說:『每個人都有過去,都有過失落,可是人總不能老停留在那兒,即使青春逝去了,也不能老是回頭惋惜,人——一定要昂首直前,不停朝著理想走。』
這個暑假中,慧楓隨著桂珊幾乎遊遍了全美,也見到了女畫家真正的生活,不斷的開幕酒會、歡迎會、致辭、演講、應酬……佔據了桂珊白天的時間,可是即使在旅行中,一有空,桂琍還是畫個不停。
桂珊一到清晨五點,就像心中裝了個鬧鐘似的醒了,帶著畫具走出旅館,畫到八點鐘吃早飯時回來,見到慧楓時,手裡總是像奇跡似的,多了一張光采奪目的畫。到了晚上,她也會在咖啡座裡做人像速描,或是要求慧楓給她做模特兒。
慧楓到後來才發現,這種用功根本就是她的生活習慣,不禁為她的勤奮不懈大感佩服,她的成功是有理由的!慧楓想。可是自己呢?從十七歲開始習畫以來,忽冷忽熱的態度致使目前一事無成,想到這裡,她也振奮起來,要求和桂珊一起去寫生。一個月之內,桂珊的指點與潛移默化使她進步神速。
『你會成為好畫家的,但是一定得記住,如果要走藝術這條路,你也必須犧牲許多,同時,不管身處於何種情況下,你都不要放棄繪畫,只有繼續不斷地畫與思考,才能延續你的藝術生命,當你哪天開始不畫了,你的藝術生命也就在那天同時結束了。』
她說得很嚴肅,可是慧楓知道她說得對。十七歲時純潔的理想與狂熱在心中復活了,不同的是,她現在更成熟、更沒有牽掛,還有更好的環境。
她曾經走過坎坷的路,但那些坎坷,已經算不得什麼了,而且,既然一個女人在愛情與婚姻中都得不到報酬,注定要失去一切,那麼,她為什麼不到藝術中追求生命裡更珍貴、更值得追求的自我呢?
自此之後,她調整了自己的態度,把繪畫當作她的避難所,也當作一個藝術的地方,她必須在此處不斷磨練自己,才能達到天堂。
* * *
由於桂珊的大力推薦,以及慧楓在克魯斯學院的優異成績,當她到美國的第三年向她一直最渴望的學校——耶魯大學申請時,經過了一連串焦灼的等待,她終於得到了入學許可。
也就在那個時候,沈曼丹由義大利來到舊金山,乍然現逢,慧楓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是沈曼丹沒有哽咽,也沒有流淚,她平靜得令人意外。
『我知道你跟母親在這兒,覺得很高興。』她淡淡的說著,那一身雪白的修女服,使她有飄逸出塵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