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好朋友。」我同意地點頭。
「坐下,我們談談。」張飛龍指著他那套由意大利空運來的皮沙發,「喝點什麼?」
「不客氣,我是特地來道歉的。」辦公室還有點事,先告辭了。」
「坐下。」他兩眼一瞪。果真是張飛請客,也沒他這麼霸道,「喝一杯咖啡耽誤不了你五分鐘。」
我只得坐下。
「幾顆糖?」他煮咖啡還真講究。我偷偷盼了眼手錶,他花了不止五分鐘,那番由磨咖啡到酒精蒸餾的繁複過程才完成。
「三顆。」
「太甜了?」
「唔!」我心頭真煩,這人就是請喝咖啡,也這樣不討人喜歡。
「我煮的維也納咖啡,是天下一流。」張飛龍從冰箱中取出鮮奶油,噴了兩下。
我喝了一口,奶油香甜,咖啡香醇,他又遞過餅乾來。
好不容易吃完了。我想這餅乾外交也該快點結束,趕緊站起身來。
「抱歉,我還有點事得先走。」
「有什麼事如此重要?」
「 一位長輩住醫院。」
「我送你去,探過病後,請你吃晚飯。對了,田蜜告訴我,你愛吃日本菜,我是頂不愛吃日本鬼的東西,不過,你既然喜歡,我就捨命陪君子,」張飛龍理所當然地說。
「抱歉,我那位長輩是重病,不大方便外人探視。不過我會向她轉達你的好意。」
「啊——」他沒想到我竟會如此不識抬舉,一下子呆住了。
不論是在公司裡,還是在建築界,他張飛龍三個字都是擲地有聲的金字招牌,很少有人膽敢當面拒絕他。
「這樣吧!你進去探病,我在醫院外面等你。」
「謝謝你的盛意。不過晚上我要在病房陪伴病人,恐怕不能答應。」
「在病房?你整夜待在病房幹嘛?」
「我這位長輩平日跟我很親,她離不開我。」
「為什麼不找特別護士?」
我真厭煩跟一個外人解釋這麼多,他也根本沒有資格問。
張飛龍還是堅持送我到醫院,難得的是他在自大之外,還維持了風度。
「改天一定要接受我的邀請。」
我笑了笑。
「我不是隨便說。」他那雙威光四射,足以把田蜜這樣的小女孩嚇倒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你在公司這麼久,從沒見我請哪個女孩吃過飯吧?」
「唔。」
「你明白就好。」他喃喃自語,發動了車子。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對我如此認真地表明態度。田蜜曾勸過我考慮他,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的心給了慕竹,完完整整地給了他,也跟他一齊死去,埋進了地裡。
黑暗中,我突然覺得有人在凝視我,就回過了頭。
「慕塵?」
「我剛剛到對面的街上買東西。」他走了過來,模樣還是那麼瀟灑。
「秦阿姨還好嗎?」
「還好。」他歎了口氣,那歎氣的聲音真像慕竹,我不自覺地抬頭看他。
「剛才有人送你來?」他問,「同事?」
「唔!」
「江楓,我上回跟你談的事,你能不能再考慮?」
這時我們已穿過庭園,走到了電梯口。夜晚的醫院被日光燈照得一片青幽幽的光,有著說不出的淒涼。
「什麼事?」
「我們的事。我媽下午還一再要我問你。」他又歎了口氣。
「現在我的心情不好,可不可以過一陣子再說?」我們進了電梯。
「你也知道,我媽——的日子——可能不多。」
我的心不由一震。
進病房時,秦阿姨正在聽收音機的相聲,陳嵐笑得嘻哩嘩啦的。
「我從沒聽過這麼好笑的節目。」陳嵐說。她是個好女孩,不但漂亮,而且純真,一點心事都沒有。
「星辰居有整套的魏龍豪相聲,明天我教阿唐給你帶來。」
「好棒啊!」陳嵐高興地說。
我想,如果秦阿姨能夠有女兒,她一定喜歡陳嵐這樣的女孩。
慕塵會意地對我笑了笑。真奇怪,我對他敵視,他卻很能夠明瞭我的心思。
「不是要你回去休息嗎?怎麼不聽話?」秦阿姨一見我就埋怨。
「我睡不著。」我撒謊。
「你這樣下去,身體會搞垮。」秦阿姨無力地搖頭。
「我好得很。」我若無其事地擺出健美小姐的姿態,還示威似地伸了伸手臂。
「待會兒晚間的看護就來了,你們都給我回去睡覺,這麼多人擠在這裡,連冷氣都不涼了。」秦阿姨假意皺眉,做出不高興的模樣。
「我去叫護理調好冷氣。」我裝做聽不懂。
「江楓!」秦阿姨真的板下了面孔。
「噢!」我垂下頭。
「慕塵,送江楓回去。」
「可是我——」慕塵抗議。
「今晚誰也不許留在這裡,你們都不是鐵打的,怎可以連續兩天不睡?快回去,再不走我生氣了!」
慕塵的車開得很快,加上夜晚郊區公路人車稀少,十分鐘後我們便上了山,回到星辰居。
「再見!謝謝你送我回來。」車一停,我就開車門。
「不請我進去坐?」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暗中,那雙晶亮黝黑的眸子特別吸引人。
「少爺!」。阿唐已經跑了出來,「快進來,太太說你們要回來,我煮了粥。」
是阿唐請他進來的,跟我無關。一進門,我就朝自己的房間走。
「江楓,一起喝粥。」我現在才發現,慕塵老是連名帶姓叫我,一點尊敬的意思都沒有。
「你先喝,我要先洗個澡。」
「我等你。」
我在浴池中泡了將近半個鐘頭,讓熱水浴洗去我的疲倦。
慢慢地,我竟睡著了。
久久,聽到敲門聲,我這才起來穿衣。
「我在等你喝粥。」慕塵責備地站在外頭,他換過了衣服,穿著深藍色的條紋家居服,那是慕竹的,他又去翻樓上的櫃子?
「我太累了,不想喝。」我想關上門,但他阻止我。
「等一等。江楓,我們把話說清楚。」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我真的很累。」
「照你這樣子,我們明天還能見得了面?」他的臉也沉了下來。
真奇怪,在平常,他和慕竹酷似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與我完全不相干的心,唯有生氣時,他才像慕竹。就在這瞬間,我又捕捉到那一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