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居窗外的風響了一夜,我也發了一夜的呆。
第二天早晨下樓時,慕塵站在露台上,傻傻地不知道在想什麼,連背影都讓人感覺到他的哀傷。
「慕塵。」我放柔了聲音叫他。
他還在發呆。
我推開紗門,走到他身後,輕咳了一聲,他嚇了一大跳。
當我看見他的臉色時也吃了一驚,短短的一夜,他猶如伍子胥過昭關,雖然沒有鬚髮全白,卻衰老了好幾歲,雙眼發赤,容顏憔悴,唇邊冒出了不少胡茬,眸中完全失去了神采,原來這個黃金男孩也跟凡人一樣,禁不起世俗的打擊。
「你在這裡站了一夜?」
他似乎聽不懂我說什麼,還沒從一夜的風露中回過神來。
「坐下。」我按著他,把他按到露台的籐椅上,「你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白白糟蹋身體,秦阿姨知道會心痛的。」
「你不懂。」
「我不懂什麼?」 我冷笑一聲,「我在秦阿姨身邊的時間比你久得多。」
「對不起。」
「我不是指責你,何須見怪。」
「我很小——就沒了父親。」一他低低地說,雙眼凝視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如果我是他的經紀人,我會盡力保護他,絕不讓任何樂迷見到他此刻的脆弱。
「我知道,慕竹告訴過我。」
「他還說了什麼?」他懷疑地抬起頭來。
「他說你父親在你幼時最疼你,你的音樂細胞也得自他的遺傳,他原本有希望成為當代的著名音樂家,但他卻一直沒有成名,反而潦倒終生。」
「你對我家的歷史很瞭解嘛!」他刺了我一句。
「那大概因為我也跟這歷史沾上了一點邊。」
「你本來應該不止沾上一點邊,而是寫在這個歷史裡。」他的唇邊浮起一絲笑容,酸酸的,苦苦的。
「我本來應當是你的嫂嫂。」
「父親去了,慕竹也去了,現在,輪到了媽媽——」他的臉孔一陣痙攣,喃喃自語,「只剩下了我……」
「是的,只剩下了你,你還不振作!」我嚴厲的口氣使他吃驚。
「你如果每天晚上都站在露台上,不用一個禮拜,你也會垮。」
「你呢?」他苦惱地望著我,「難道你每夜都能安眠?我不相信。你自己看看身上的衣服,最少大上兩號不止。」
「這是好久以前的衣服。」我嘴硬。
「我不信哥哥去時你會胖過現在。」
「至少,我熬過來了,我沒有垮,沒有倒。我活得很好,很有尊嚴,沒有為你過世的哥哥帶來一絲恥辱。」
「你太累了!」他毫不容情地批評,「你究竟是一個人活,還是兩個人活?」
「這是什麼意思?」
「你那麼努力,哥哥也有份,是嗎?你為什麼不能單純一點地活著,而不是為了去榮耀誰。」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你先來管我的。」他苦笑,「江楓,你很不公平。你的年紀甚至不比我大。」
「我不是欺負你年幼,只是提醒你,每個人遇到了打擊都會哀傷、痛苦、抱怨,但人生有許多責任,人生也很長,並不是繼續哀傷下去就能完事。」
「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的樣子,「你一直討厭我,是因為你覺得我根本不負責任。在你心目中,誰最懂得責任之道?我哥哥?不!我哥哥已去,你沒有權利拿我跟他比。」
「我們今天的說話到此為止。」我霍然起立。
「別走。」他一把拉住我,懇求地說,「江楓,你仔細看看我,我並不差。」
我摔掉他的手。
他是個孝子,一心希望娶到我討秦阿姨歡心,但這也未免太過分了。
我衝下石階,到地下室把車開了出去,我要告訴秦阿姨,慕塵再這樣胡攪瞎纏下去,我會瘋掉。
到了醫院,病房中一個人都沒有,護理站說早上五點,秦阿姨就被推去做檢查了。」
「檢查什麼?」我問。
「她的主治醫師要幫她裝一種新的輸液系統,裝置之前,得做完善的檢查,你如果有事最好先走,那個檢查時間很長,大概會做到中午。」
我一直等到了八點半,還不見人回來,又進不去檢查室,只有怏怏地回公司。
我永遠也想不到的是,我跟秦阿姨之間的愛比母女還深,竟還見不到秦阿姨最後一面。
所有人的努力都自費了,中午時,我接到了張大夫的電話,他教我立刻趕往醫院,秦阿姨已在彌留狀態。
我趕到時,秦阿姨在五分鐘前逝世了。
我震驚地看著工人把白布蓋住了秦阿姨的臉,我瘋狂地去阻止他們,攻擊所有妨礙我的人。
「你們不能把她帶走,不能——」我嘶叫著,那如受傷小獸的叫聲在空中響,但我已失去所有的意識,再也不能自已。
模糊中,有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自後頭緊緊抱住我,我仍然在拳打腳踢;這樣的悲哀,我不能接受,「把秦阿姨還給我,你們這些庸醫,笨蛋……」我狂呼著。
然後眼前一暗,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下午。陳嵐守在我床邊,還有一個陌生人。
我害怕地望著他們。
陳嵐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緊緊抱住了我。
一時之間,我的腦際又湧起了可怕的記憶,昨日的情況有如排山倒海。
天啊!天啊!我頭疼欲裂。
「小楓,振作點。」一雙大手抓住了我,我本能地推開他。
「我是梁光宇,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瞪著他。
「不要抓住我!」我煩躁地叫,「我要去看秦阿姨,走開!」
「醫生說你不能去,你現在太虛弱,要好好靜養。」梁光宇的大手教我動彈不得。
陳嵐也幫他。」江楓姊,你病了,真的,你病得不輕,是肺炎。」
「胡說!我好好的怎會是肺炎?」
「你這些天不吃不睡,病菌本來就潛伏了很長的時間,一旦受到了大刺激,就崩潰了。」
「你們不能這樣把我關在床上,我不甘心!」我大叫,但氣力用竭,不由自主又倒向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