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楓若猶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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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是。」

  「倘若這些能夠證明,梁光宇早就做了。」

  「這些當然可以證明,我曾請教過律師,如果拿上法庭,向官方申請更正,

  一定有效。」

  「那麼梁光宇是不像你這麼能幹,沒拿到這些資料咯。」

  他被我訕笑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紫,好半天才氣餒地說:「江楓,我是為你好。

  不忍心見你無法與親人團圓。」

  「我很感謝你為我的事奔波,但你不覺得這一切並沒有意義?」

  「有,有絕對的意義。江楓,梁光宇只是不願意勉強你,否則——你的父母

  ——」

  「等一等——」我真的惱怒了,「張先生,希望你還記得你是我的客人,應

  當尊重家父母。」

  「也好,我的話就到此為止,這些資料我留下,你自己不妨好好想想。」

  他離去了,我不高興地看著他的背影,現在才知道,他是個多麼不識趣的人。

  他用不著來告訴我什麼,他知道自己是誰就好了。我回到撞球室,但打球的

  情緒已經完全消失了。

  也許,我該去看看東京的夜景。來到日本兩個多月,竟然連聞名的東京塔都

  未上去過。不湊這個熱鬧也罷了,但上野的美術館、博物館就在附近,哪天真該

  去看看。我離開台灣最大的目的,不僅是逃離傷心地,更是為了擴大視野,開闊

  心胸,否則,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拿起上衣下了樓,一開門,竟然有條黑影站在院子裡。

  「誰?」我渾身一驚。

  「江楓,是我。」張飛龍走到燈光下。

  「你還沒走?」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我每天都一個人,東京的治安還可以。」我帶上門。

  「究竟是一個女人,又落了單。」他是個100%的男性沙文主義者。

  「習慣了。」我淡淡地說。

  「這裡雖然是高級住宅區,但畢竟太荒僻,我送你。」

  「不了,我搭地下鐵。」

  「這裡到高田馬場還是得轉車,我送你吧!」

  「你知道我住高田馬場?」

  「梁先生公司的人告訴我,你不肯住他家裡,寧願自己花錢去租便宜屋子。」

  「東京還有便宜屋子?」

  「算我失言,不過我覺得你不該違逆梁先生的好意,住在他府上對你的工作

  也方便些。」

  「他讓你來遊說我?」

  「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也許,我本身就是個沒意思的人。」他黯然地笑了笑,打開車門,「上車

  吧!」

  我們一路都沒有說話。他把我送到之後就離開了,我忽然想起也不過是兩個

  月多前,我決定辭職的那個晚上,他也這樣送我回家。

  那夜,我聽著慕塵的琴聲,聽到了天明。

  今夜,東京也同樣有霧。

  淡淡地、迷離地。

  向四處飄飛。

  像我不知的命運。

  明天,明天又是個什麼樣的日於呢?

  第十一章

  梁光宇的舊居終於全部裝修完成了,我教小林通知梁光宇,明天來看房子。

  工人們依次離開了,我仍一個人待在房子裡,這幾乎已成為這些日子來的習慣。

  我住的地方太小,小得只能放一桌一椅,連工作台都沒有,那對我的生活是種考驗,但據小林說,這已經很好了,多的是四口之家住在只有幾坪大的房間裡。

  所以梁光宇這個宅子就成為我活動的地方,我也在這兒思考,想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我的傷痕漸漸平復,這得歸功於我有一個可以寄托身心的工作。

  我沿著牆慢慢走,一間間地打開,再一間間地關起來。

  過了今夜,這段日子又將成為過去,也不再有任何牽掛。

  奇怪的是,我竟對這屋子產生了感情。

  我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陪伴著我,扶持著我,也許,這感覺太荒誕了些。

  畢竟,曾在這屋子度過一生黃金歲月的梁太太已經去世了。是了!正是那位梁老太太給我的這種感覺。

  但她畢竟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為什麼她在死後仍能給我庇蔭呢?

  我忽然毛骨悚然起來,可是我依舊往上走,打開了閣樓的門。

  那些洋娃娃已經不在了,全都交給了清潔公司送給孤兒院;房間也改裝成儲物室,但不知為何,洋娃娃卻又浮上了眼簾,久久不消失。

  我的眼睛整個濕潤了起來。

  久久,我才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幻象,關上了門。

  我想,我是很羨慕,羨慕曾有個跟我同名的少女,被這樣地愛著。

  我走下樓,熄了所有的燈。

  明天——

  所有的工作結束了,我在東京的任務也結束了,我一定要去上野公園。

  可是,我終究也沒去成上野公園。

  半夜裡,我被刺耳的電話鈴吵醒,房東太太起身去接聽,然後急急來敲我的門。

  我聽了很久才聽懂小林的話。

  梁光宇在一個鐘頭前突然心臟病發,送醫急救無效,已經在15分鐘前過世了。

  話筒在我手中掉落,砸在地板上。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突然發現自己在流淚,他不該過世的。

  為什麼每個愛我的人總是要離開我呢!

  我跪倒在地板上,匍匐著,完全爬不起來,我也不想再起來。

  小林趕到時,把我拖了起來。

  「你不能這樣軟弱,」她嚴肅地責備我,「令尊既已去世,你該節哀順變。」

  梁光宇不是我父親,他們全弄錯了,可是除我之外,他們似乎又懶惰到不想另尋繼承人。

  「你就是梁光宇唯一的女兒。」

  他們這樣告訴我,異口同聲。

  我無從爭辯,因為我只要一開口,他們便令我尊重亡者的遺願,不准我講話。

  梁光宇的喪禮很隆重,除了在家中佈置了靈堂請人誦經外,他生前篤信佛教,所以也在他常去的廟宇開吊,我像木偶般,被簇擁到這兒,簇擁到那兒,向一大群人不斷地致意。

  幸運的是我用不著扮演任何表情,我的哀傷是出自真心。

  如果給我和梁光宇一點時間,我會和他成為真正的知己。

  我們很談得來。

  但為什麼偏偏要硬派我們做父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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