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叫他。」我對陳嵐說,「就講是大夫的意思。」
陳嵐很聰明,慕塵果然從緊追不捨的大隊人馬中脫身。
「快進去吧,秦阿姨已經醒了。」打開以光線控制的自動門讓他進去。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進去了。
可是那些記者們並沒因此走開,他們找上了我。
「請問小姐是大師的什麼人?跟老太太又是什麼關係?你貴姓……」
大師?什麼大師?
「請你看這邊,」一個攝影記者叫著,當我不自覺地看他時,鎂光燈「卡」地一下亮了。我很生氣:在我最需要平靜與安慰時,竟然鑽出這麼一批人來擾亂我。
他們有什麼權利這樣做?
我又不由自主地恨起慕塵,這些人全是他招惹來的。
「小姐,請你回答我們下列的問題——」一個不識相的傢伙索性擋住我的去路。
「很抱歉,這裡是手術室,你們不能在這裡停留。」兩個男護工出來趕人了,這才把他們帶出我的視線之外。
阿唐蜷縮在椅子上,正在哭。
「阿唐。」我過去推她。
「我害怕。」她哭得聲音都沒了,「太太會好嗎?」
我也怕,可是我輕輕拍著她,我們一定要有信心,對嗎?
我回去上班了。
雖然一宵沒睡,但這並非曠職的理由,今天早上又特別忙,我的火氣變得很大,可是田蜜很瞭解我的脾氣,她乖巧地躲開了,在我需要她時,才適當地露面。
雖然如此,我還是對她吼。
「球場的空照圖呢?H·B·A公司給了我們三份,現在怎麼會不見了?」我在堆滿藍圖的抽屜裡大翻特翻,把不中意的全丟了出來,邊丟邊生氣,「不留重要的圖,倒留這些沒用的廢物。」
「空照圖一份給了總工程師,一份總經理拿去了,另一份你上回去工地時帶走了。」田蜜向我解釋。
在工地?我這才想起來,訕訕地離開櫃子,讓田蜜開始跟那些大卷的藍圖作戰。可憐她,前天才剛清理好。
「去跟總經理借,我馬上要用。」
「是。」田蜜去了。
「回來。」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田蜜這下是被我嚇壞了,我的臉色大概比台北的黃梅天還糟。
「去告訴張工程師,下午的工地我沒辦法去了,由你代理。」
「真的!」她一呆。她一直想到工地去實地作業,但這些日子太忙,忙得我根本少不了她。
「去工地時小心一點,晚上回來我們好好討論。」我把聲音放低了。我自己心情不好,又何必嚇唬屬下呢?
「楓姊,謝謝你!」
「去吧!張工程師說你很不錯。」我嘟噥了一聲,「露兩手給他瞧瞧。」張工程師是典型的大男人主義,向來對女性沒有好感,他所謂的「女人」是應該坐在家裡當黃臉婆的;對公司的女職員特別挑剔,尤其是我們設計室的,不過上回田蜜好好整了他一下,他自此之後,對田蜜另眼相看。
田蜜很快樂地去了。
電話響了,是慕塵。我一聽是他,聲音整個哽住了。天啊!千萬別發生什麼才好,現在哪怕只是秦阿姨的一根頭髮掉到地上,我都受不了。
「我媽很好,你別擔心,」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像一夜沒睡,仍是那麼開朗。
「我下午會去看她。」
「她就是怕你去,才要我打電話給你,要你下午回家睡個覺。」
「我怎麼睡得著?」對他的開朗我很不滿意。
「江楓,有件事也許你不明白,我媽的病就算是能夠拖,也是長期抗戰,我們要跟她的病作戰,一定要有一套計劃。」
「什麼計劃?」我冷冷地問。我明知自己心胸狹窄,卻仍然無法對他客氣。
「首先,我們要節省體力,這樣才能鼓舞病人;第二,我們要保持旺盛的鬥志……」
我沒工夫聽他的「第一、第二、第三」的作戰計劃,任何一項自以為是的參謀作業都幫不了忙。
我掛了電話,粗魯得完全不像平日那個睿智、有禮的江楓。
電話又響了。
「如果說錯了什麼,我道歉。」是慕塵。
「你沒說錯話,是我心煩不想聽——」
「中午我來接你吃飯。」這回。先掛電話的是他。
上午我心思紊亂,無法思考,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中午他來了,幸好田蜜已出發去工地。否則又會大驚小怪。
「我們去吃飯,誰在醫院照顧秦阿姨?」我問。
「陳嵐。」他的模樣仍然瀟灑,甚至於因為有些落拓,風采反而更加迷人。
「那個特別護士?」
「她很負責。」
「你就這麼信賴一個陌生人?」我尖刻地問。
慕塵對我的問題聳了聳肩。
「她一定也是你的樂迷?」我又問。
「她很喜歡音樂,會彈鋼琴,也聽過我的音樂會。」
沒想到,短短一個上午,他們已經如此深談。
「媽媽說你喜歡吃海鮮,教我請你去法國屋吃蘑菇蝦。」他又說。
「我吃不下。」我拿起了外衣,他立刻很有風度地替我穿好,「我們回醫院去,底樓是西餐廳,吃份快餐再上去看我媽。」
我們回到醫院,叫了兩客快餐,我原以為沒有胃口,沒想到吃得精光。
慕塵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得為秦阿姨保持最好的體力和狀態,否則無以應付。
「謝謝你!」在秦阿姨的病房外,慕塵站住了腳步。
「謝我什麼?」
「有你在,我總覺得心安。」他用他那雙曾風靡過無數小女生的眼睛深深地看我。
我沒回答。逕自進去了。
陳嵐坐在秦阿姨床頭,正在陪她說話,可愛的臉龐上有種純真的表情,秦阿姨見到我們進來,微笑著轉過臉來。
她身上插滿了管子,不時還要使用氧氣,但她從沒抱怨過。
慕竹很像她,他也不抱怨。而且總是先為別人著想。
「不是教你別來嗎?」秦阿姨高興地埋怨著。
「我中午反正沒事。」我靠在床、欄杆上,輕握著她的手,沒有人能瞭解我有多麼愛她,她不僅是慕竹的母親,也是我的,在某些方面,我甚至嫉妒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