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一如止水,今生今世,只怕是再也不會去愛任何人了。她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像一隻倦游的小鳥般緊緊攫著她的靈魂,把她帶到昔時的回憶中,曾經,在這個屋子裡,她有那麼多的回憶。
她沿著長廊慢慢走,她還記得她做新嫁娘時的情景,那時候,她是個多麼可愛的少女,但是她竟無所謂快樂與不快樂,只是遵從著命運的指示,一步一步地朝她所不知的未來走……
然後,她變成了少婦,在這個巨大的宅第裡過了十年……
當華德金生病時,她受到了莫大的考驗,在精神與肉體上,她都必須奮力掙扎,才能度過難關,她接受了他龐大的企業,她做得很好,也就在那時候,她遇見了麥哲宇。這個她費盡一生,恐怕都忘不掉的男人,但這有什麼關係呢?無論是苦澀、是甜蜜、是榮耀、是羞辱都已經過去了,是她生命中的另一個階段。
她聽見了自己的歎息聲。
她真的倦了,倩宜往臥室走去,她預備先休息一下再去見她的婆婆,她相信在這種情況下回來,老夫人也許會吃驚,但一定會諒解她的。
一路上,她注意到各處都有重新裝潢過的痕跡,還出現了些新的傢俱,難得婆婆有興致改變這幢死氣沉沉的屋子,就讓她改變吧。
倩宜穿過休息室,當她走過更衣室時,她突然愣住了,有人在她房裡,因為她不但隱隱見到了燈光,還有一股煙味。大白天的,府裡又這麼少人,該不會是小偷吧?她正在遲疑時,聽到了裡面有人問:「誰?」
這聲誰再加上隔牆浴室中唏哩嘩啦的水聲使她定了心,原來是她婆婆,她在倩宜房裡幹嘛?也許她嫌客房太小,自作主張搬了進來?倩宜心裡想著,就走了進來,既然婆婆已經發現了她,那麼提早見面也好,她推開虛掩的門,當她看清楚室內的情景時,她一下子怔在那兒。
有個男人躺在床上,正支起上半身,斜靠在雪灰色的絲墊上抽煙,報紙遮住了他的臉,幸好他的大部分還藏在棉被下,否則倩宜會羞死。當她正站在那兒進退兩難時,聲音驚動了男人,他不耐煩地移開報紙,這瞬間,兩個人都傻住了。
「蕭律師!」倩宜叫了出來。
「是你?」蕭長鋒慌忙地用棉被圍住自己。
那狼狽不堪的模樣,使他完全失去平日的狡詐陰險,只像是個犯錯被當場抓到的小孩。但倩宜並不感到勝利,她只覺得齷齪,和一陣又一陣的噁心。
就在這時候,她婆婆已經梳洗完畢,從浴室中走出來,「長鋒,幫我拉一下拉練,該死,我最近又胖了。」
「蘭蘭!」蕭長鋒叫著婆婆的小名,示意她往後面看,果然慈禧太后一回過臉就當場僵住在那裡。
「媽!」倩宜叫了聲。
「你在那裡幹嘛?」太后突然怒氣沖沖地質問著,彷彿忘掉自己衣衫不整。
倩宜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陌生女人,十多年來,這個可怕的老婦人一直橫阻在她的生活裡,德金去世後,她又用種種手段奪去了倩宜應有的一切,使倩宜不得不隱遁到如曠野般的蓮心小築去,最可惡的是她離間了倩宜與兄長之間的情感,更使倩宜以為自己的一生充滿了罪惡……
「你在這裡幹嘛?」倩宜也輕輕地問著,然而一股巨大的憤怒像氣球般漲滿了她的全身,那大義凜然的樣子,使得老太后也不禁顫慄。
「你要做什麼?」老太后一個踉蹌,跌坐在床上,蕭長鋒全身赤裸無法起身,只有緊緊摟住她,不一會兒,老太后就傳出陣陣啜泣。
「媽!我本來只是太疲倦,我想回家,卻不料,我揭破了你的假面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你的行為,使我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你聽我解釋!」蕭長鋒狼狽地。
「不必了!我看到的太多,聽到的也太多了!」她搖搖頭,輕蔑地看了這毫不相配的一對一眼,在她眼中,他們畸形的結合就跟野獸沒什麼分別,唯一有分別的,是在他們之間除了慾望之外,還有利益、權利……種種可怕的東西。
「倩宜!」蕭長鋒還想叫她,但被太后阻止,倩宜聽見她用疲倦的聲音說:「讓她去吧!」
當倩宜回到客廳,她在最中間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那股驚人的忿怒慢慢消失,起而代之的,是一種悲傷,因對人性的瞭解而產生的悲傷。
五分鐘後,蕭長鋒出現了,他穿著整齊得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他走到倩宜身邊。對這個從始至終陷害她的齷齪小人,她充滿了厭惡,連正眼都不願瞧他一眼。
他只匆匆地說了一句。「我很抱歉發生了這種事,去看看你婆婆,她情況很不好,我擔心她——」
倩宜的目光如炬,令他狼狽而退。倩宜坐在那兒,脊背僵直,一個念頭悄悄爬上了她的心頭。
這些年來,她過的到底是什麼生活?她對得起自己嗎?她不禁自問著。同時她也想通了一件事,從一開始,她就沒做錯什麼,相反地,她做得很好。
還記得華德金在病重時躺在書房裡跟她說:「倩宜,讓你那麼年輕就踉我這樣的老人,我太自私,我對不起你……」
倩宜歎了一口氣,想把這一切都擺脫掉。剎那間,她突然發現,經過了今天早上,她終於得到了自己。不管她是做對了什麼還是做錯了什麼,她自己整個解放了自己。她也不必再把自己推進當時的夢魘中,日夜啜飲著那苦酒了。
「夫人,不好了!」突然,一個女僕從長廊裡衝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叫著:「老夫人自殺了。」
☆ ☆ ☆
江明漢在事務所接到倩宜的電話時,問:「你在哪裡?」
「我回家了。」倩宜把老夫人出事的經過簡單的告訴明漢,他立刻帶了醫生趕來,當醫生替太后急救時,他很歉疚的對倩宜說:「對不起,我只聽信一面之辭錯怪了你,你不會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