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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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頁

 

  安靜的四周,仍是只有翻頁的聲音。

  她慢慢地吸幾口氣,感覺輕鬆了些,才續道:「我不曉得為什麼只有我必須受這樣的痛苦,若不是怕娘難過,死了好像也無所謂。每天,我都只能一個人躺在房裡,什麼也不能做,真的……好寂寞。」

  很細微地,坐在椅上的駱暘蹙了眉。

  「我一天要喝的藥,比吃的飯要多好多呢。每次都苦得讓我險些吞不下去,有時候真的忍不了,吐了出來,我也知道那是浪費了……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越來越氣虛的嗓音更加小聲了。

  握著書本的長指一緊,紙張皺了起來,氣氛也一下子繃扯住。

  「娘死了以後,我也好想跟著她去。」語調已經逐漸變了樣。「但是,只要想到她這麼辛苦地照顧我,到最後一刻,她甚至放不下心地希望我有個好歸宿,我就是無法斷念……」隱泣聲,幾乎沒有洩漏半點。

  但駱暘就是聽到了。

  心中的波動漸深,他想,難怪自己總會不自覺地記掛著她。

  好像……像是一面鏡子的反照;她的怨,跟他小時候曾經有過的好像。

  但是,她太孤獨,情緒變得負面悲觀,而他卻幸運地找到了讓自己能繼續下去的方法和支撐,沒有迷失。

  她停了良久,人到他幾乎以為她不會再說話了,才又開口:「我常常想,如果我跟乎常人一樣,那有多好。但我知曉這分盼望難以實現了,甚至直到嫁了人後,我才瞭解,要其它人接受我有多難……」

  「妳嫁過人?」他總算插口,語氣是些微訝異的。

  她雖然因為長年服藥的關係而使膚質不甚光滑,但不論怎麼看,最多應該也不會超過二十,這麼年輕就結過婚?

  不知何故,他的這個疑問,讓她心底一陣刺痛。

  她不僅嫁過人,還是個連夫君都嫌棄的妻子,她是如此羞慚的存在,不健康的軀體和見不得人的過往,這麼地今人傷感……

  「我……我被休了……」胸中某個地方抽疼不已,是犯病了嗎?她揪著自己的衣襟,額上已覆了層薄汗。

  為何她的心口曾這麼難受?

  「什麼?」他沒聽清楚。

  用力地吐出一口氣,她咬咬唇,幾無血色「我的夫君,他……他不要我……」

  氣氛凍凝著,似連空氣都結成稠塊。

  她不敢聽,不願知道他對這樣一個敗節的女子會有怎生的想法,好想逃跑,好想遠離,她為什麼要說出來?不說是不是比較好?可是,她並不變欺瞞。

  他沒揣測指責,完全出乎她意料地,把焦點放在別處,問了別的問題。

  「為什麼?」低沉的音韻迴盪在室內,自然得沒有一絲起伏。

  她一頓。「……咦?」

  「為什麼他不要妳?」駱暘重複間著,沒有半點調侃的意味。

  孟恩君楞住!她以為旁人應該一目瞭然的答案,他卻不知。

  不自覺地往他那邊看去,他生的位置背著光,她瞧不清他真正的情緒。

  「因為,我這麼礙事,他不要我……是……是當然的……」猶如被他墨見的眼眸下了咒,她喃喃地回答著,眼神卻移不開了。

  「為什麼?」他還是不明瞭。「為什麼是當然的?」

  「因……因為……」對於這根深柢固的觀念,她居然說不出任何有力的理由。

  身有惡疾的妻子本就只能等著被休離,一直都是這樣的,她自己也從未想過這種疑問。

  「若是妳的親人生了病,妳也當然地不喜歡他們嗎?」

  「這……」她怎會!娘就沒嫌棄過她啊,要是反過來,她也絕對會照顧娘,可是——「夫妻沒有血緣,能算是親人嗎?」可以算是嗎?很親很親的那種親人?

  說不出什麼原因,她想知道答案,想得心臟一直怦怦跳。

  「為什麼不算?」他淡淡道:「誰說沒有血緣就不能算是親人?」院裡的每個人都比他那末謀面的真正血親來得緊密不可分。

  她傻了。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她不曾聽過的說詞,她只知曉娶妻是要傳宗接代、服侍夫君、侍奉公婆;從來都沒想過,原來妻子可以是夫君的家人。

  「所以,如果他真的愛妳,把妳當親人的話,應該是更加呵護,怎會輕言離去?」他用著不可動搖的低沉嗓音陳述,那種極其堅定的自我信念,潛入她耳裡,竟遠比那古老的莫名規條來得更具說服力。帶有一點點溫柔地,他道山她心裡最深處、也纏繞最久的疼痛癥結——「他不要你,不是因為妳不夠好,只是他不愛妳而已。」

  不是妳不夠好,只是他不愛妳而已。

  她楞呆呆地望著他,下一瞬,幾乎熱淚盈眶了。

  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做錯,不是因為她的病體……

  不是她不好……不是!

  「我……厭惡自己,厭惡活得這麼辛苦,厭惡為什麼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感到好厭惡。」她忍著,不想每次一見到他就是流淚。「可是……小風……他說了很多話……我才發現,這世上不只我一人不幸……我覺得自己好丟臉……我明明想要打起精神,卻又不小心……傷害到和我一樣的人……」她緊緊地閉上眼,經由小風,讓她領悟,讓她萬分慚愧。

  她害得別人和她一齊傷心,她好對不住小風。

  似乎有人數了口氣。沉窒的氛圍被腳步聲牽引消逝,他從椅子上起身,慢慢地接近她,粗繭的手指撫上了牠的發,帶給她一陣強大震撼。

  「妳很努力,」低低地,他又如之前這麼說了。相同的話,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滲透感,「妳已經很努力了。」摸著她的頭,反反覆覆地。

  她終於哭了出來,就像是要把長久以來一直壓抑的痛苦完全宣洩,她毫無保留地坦露自己的脆弱,宛如一個稚嫩的孩子般,拼了命地在他面前哭泣。

  什麼都不需要隱藏了,因為他都能全部看穿。

  其實,就算身體沒辦法痊癒,她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好好地正視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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