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笑。「為什麼你們會知道?」
「因為他的衣服有洞洞啊!」他嘟起粉嫩的唇瓣,「我們有新衣服、新棉被、新書包和新制服,還有好吃的飯,大哥卻什麼都沒有。他都把錢花在我們身上,然後自己就變得很窮。」
聞言,她的瞳眸溫溫的。
換口氣,小鳳要求道:「大姐姐,妳幫我們跟大哥說,叫他回來嘛。」
她學他歪著脖子,「你怎麼不自己跟他講?」
「因為……因為莫姨說,不想讓大哥為難。」可是,他不懂,不懂那麼複雜的想法,不懂大人的心思和考慮,因為他是小孩嘛。
「駱大哥真好。」她伸出手指,點著他的小鼻頭。「有你這種弟弟,是福氣。」
他笑笑,抬起手腕包住她的指,「我也是大姐姐的福氣喔。」
「嗯。」她險些笑出眼眶的酸澀。「幸好我遇見了你們。」她也舉起手,將他小小的腕節覆蓋住。
能一直待在這裡吧?既然上天要她來,沒理由又出爾反爾。
輕輕地甩了甩頭,她笑自己想太多。
站直身,她拿下放在櫃子上的藥罐,忽地,動作停頓了下。
「大姐姐?」小風奇怪地揪住她撫住胸口的舉動。「妳怎麼了?」
「啊?」她像是回過了神,慢慢地移動視線,很乎當地搖著頭。「沒、沒什麼。別待在這裡,去外面陪他們玩。」她揉揉他的發,指著外面笑語。
「好:」沒發現她的語音有些抖,他掛著可愛的笑,乖乖地往外走。
「呃……」看到他真的出去了,孟恩君才搖晃地扶著櫃子,低聲喘息。
怎……怎麼……心口好悶!
「噢:」忍不住呻吟,她腿軟地生倒,額上已在短時間泌出薄汗。縱使緊緊地抓著衣襟,胸腔裡的那種壓迫感還是沒有辦法舒緩,那一陣陣抽搐的悶痛,隨著她的呼吸逐漸加劇。
為、為什麼?她已經好久不曾這麼嚴重發病過了,為什麼現在又不同於以往那樣將死亡視為一種束縛的掙脫,她腦海裡反常地呈現一片寧靜,整個意識變得異常清晰,耳邊響起的是自己不規則的心跳。
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瞪大了眼抗拒。即使是冷汗沾濕了她的睫,即使是指痕嵌進了掌,即使今人窒息的壓迫感讓她暈眩,她依然不肯輕易屈服。
因為她怕,怕一旦昏厥,就如來時那般突兀,必須被迫離開這個世界。
她絕對不要!
像是閃光一樣的片段在她眼前飛舞,什麼都恍惚了,依稀聽到如沙礫般磨過的嗓音在低沉斥責,卻又一如往常地細心。
那雙粗糙的手、能遮風的胸膛、惡霸般的臉龐,難得一見的溫柔和笑意。
「我……不要……」她不想走!
她不逃避、不怨恨,就算身體永遠都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都沒關係,她只想留在這裡。
勉強提了一口氣,卻突感黑暗的巨潮席捲而來,她再也無法支撐下去,只能頹然倒臥在地。
心頭上殘留了一個名字,地無力念得完整。
「駱……」暘。
好像聽到了水滴的聲音。
滴滴,答答。
是房頂漏了嗎?可這幾日沒有下雨啊。
對了,她屋旁有個水井,定是丫鬟剛剛打了水,所以木桶掛著就……不、不……不對!
她房間隔壁,是小風的房間,而且莫姨那兒的庭園裡,只有一小塊可用來栽花的地,沒有井的。
像是走錯了她不願再回去的地方,一下子感覺好心慌,沒有辦法靜下心:她反射性地伸出手來,想將那擾人的水滴接住,卻不期然地握到了熟悉的溫暖。
僅是一瞬間,宛如換了個天地,她甚至舒服地歎息,安了整顆心。
「別睡了,醒來,讓我看看妳。」又遠又近的話聲縈繞在耳邊,環抱住了她。一點都不想反抗,任那些字句牽引著,慢慢地,有一些些光透進她眼簾。
「嗯……」刺眼的白芒中浮現一張粗獷的面容,毫不考慮和猶豫,甚至沒有去探討此刻的情形和場所,無視於白色的天花板和陌生的房間,也看不到自己胳臂上插了什麼管子和針,她的嘴角淺淺地揚起:「你的鬍子……都跑出來了。」乾澀的喉間些微刺痛,但她不介意,只是好想跟他說話,感觸這真實。
駱暘坐在病床旁,拉著她的手,摸上自己的下顎,疲憊的神態被淡淡的笑給掩蓋。
「因為妳偷睡了兩天,害我沒得睡。」
「嗯。」她微笑著用指尖輕觸他的鬍渣,視線模糊了點,本就不太靈光的嗓子走了調:「我下次會努力,別再睡這麼久了。」
「睡久沒關係,只要別忘記醒來就好。」他啞聲道。
望進他佈滿血絲的雙眸,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就算必須她曾經最渴望擁有的東西作為交換,她也一定允諾。
「好。」
「醫生說,要開個刀,雖然還是沒辦法完全治好,但是、可以少昏倒幾次。」
他豎眉,想要凶人,卻因為那隱藏不了的擔憂而打了大大的折扣。
「真的啊?」她笑,迷濛了視線。「那……真好。」輕描淡寫的,她沒有特別強烈的執著。
能否真正痊癒,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間,她清楚地感受到,充斥在最深沉意識裡的,是自己是否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張開眼就看見他,沒有被帶走呢。真好,真好!
駱暘無聲地歎了口氣。若不是小風機靈,莫姨又正好在家,那後果可真不堪設想。本來他想是想罵她一頓的,但……
總是這樣的,遇上她那種似乎從來不曾這麼喜悅的笑意,他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握了握她冰涼的手,他雖沉默,但神情卻柔和了下來。
感覺他傳遞過來的關心,她凝視著他半晌,才小小聲地道:「你知道嗎?我……作了一個夢喔。」
「……什麼夢?」彷彿怕吵著她,他只是輕聲地響應。
「我啊,夢到我本來是個沒人愛、沒人在乎,甚至沒有存在價值的人。」半垂著眼,她緩緩地低訴:「然後,忽然有天,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開始的時候,真的害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