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他招呼我:「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坐會兒,我妹妹馬上回來。」
這是個圈套,是個陷阱。
女工退開去。
「我回去公司等她。」
「怕我?」他伸出手攔我。他年紀不大,卻喜歡來老套。
我也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心一直跳個不停。彷彿大禍臨頭,完全不能鎮定。
「喝點什麼?」
「橘子水。」
他走到吧檯邊親自動手,我嚴密注視,以免他施放迷藥。我並不是怕出醜,而是怕出醜後還得費盡力氣善後。
「乾杯!」他以酒杯碰果汁杯。瞇著眼睛看我。
我坐了下來,有生以來頭一次不知道手腳該如何擺置,不該再見他的。他曾迷惑我心神,今日又設陷阱來作祟。
「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用不著怕我。」他訕笑地倚在吧檯邊。
「我也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喝橘子汁,也許不要十分鐘便會香消玉殞,橫屍此地,但仍大口喝下。
「哈!」他大笑。
「你笑什麼?」
「我們應慢慢享受,我們是絕配。」
「我們可以討論點別的比較有意義的題目。」我嚴肅地說:「秦先生你的人生不至於只有那麼貧乏吧!」
「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有何意義。」他做了個滑稽的姿態。
「我為何要出現在你的人生裡?」
「太遲了,你已出現。」
真是不幸,這竟是實話。
還不僅一個我,連妹妹克麗絲汀一起賠上。
但我是正經人,不合適陪花花公子玩耍。
「你可曾聽過一句詩——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他冒充斯文,搖頭晃腦。
「幾點鐘了?」我望表,再過十分鐘蔻蒂公主不回來,在下便要走人。
「我不會放棄的。」他雙眼圓睜逼近我,狀甚駭人。
「秦公子,垃圾桶在那邊。」我指引他,他說的全是垃圾,不該對我傾吐。
「你為什麼不能瞭解,我對你說的話從來未對別人說過。」
「我也是。」
他洩氣地坐下。
我曾見過蝴蝶求偶,它們只翮翩起舞,姿態優雅,非常有風度,所以容易求得伴侶。
「我明白了。」他緩緩抬起頭來:「你不僅拒絕我,還拒絕其他人。」
不!他不明白,他只是猜測而已。
我靜靜看他。如果我能一直保持緘默,他會現出底牌。到時候,我絕不會喜歡一個不僅含蓄的男人,便得解脫。
「這些日子我活得很痛苦,我不明瞭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是你?」他嘮叨不休:「你並不是我心目中的那種型。」
我想起「廿四小時」的驚鴻一瞥,掛在他手腕上的豐滿艷女。
「但我就是無法自拔。」他補充十大理由,猶如吟詩:「自我第一眼看見你時,我的心整個都碎了。」
他在Kiss夜總會見到的是克麗絲汀。
「秦先生。」我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詩興。「我辦公室還有事,不等令妹了,請她與我電話聯絡。」
「聽我說完。」他英俊的臉扭曲著。
「你已經說得很多了。」
「我還沒說完。」他絕望地抓住我的手,我相信他一心巴望我失去淑女風度。
「謝謝!不過你不用再說,剛才的已足夠幫助我恢復自信。」我掙脫他的手,巧妙移轉身形,快步往屋外走。這一世我再也不會與他單獨在一間屋裡,再也不會!
我將在我的日記簿裡發下重誓。
「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你?」他追上來。
我希望不會。
「從沒見過你這樣冰冷的女人。」
現在見到也不遲!
他總算還有點分寸,站在原處見我疾馳而去。
但我的算盤打錯。當我到了民生東路的酒店現場,又再見到秦某人。
我正在臨時辦公室攤開企劃書跟飯店負責人關文范說話。手持鉛筆喋喋不休時,他老先生進來了,我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平常不知有多跩的關文范卻肅然起敬。立刻為我介紹這是敝老闆。
我瞪大眼睛,這件案子從接手至目前,原來還未見過真主子。
「坐!坐!」秦大佑作慰勉辛苦狀:「大家坐,不要拘束。」
我們坐下來繼續討論預算。
依照關經理的意思是,工程愈豪華愈好,希望是東南亞第一流的大酒店。我標示的許多材料都被他否決了,他是明白人,任何物事只要出現在酒店裡,都要一流。
「我們的預算不是一流的。」秦公子替我解決困境。我若和關文范打起來,他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關文范吃驚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大老闆的胳膊忽然要往外彎。
「我們請設計師來是請他發揮才能。」秦大佑指示屬下。「都是為公司做事,你們要好好互相配合。」
我在關文范心目中的地位必然立刻貶值,秦大佑丟的原子彈連我一齊炸死。他並非不懂道理,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明天我要和李麥克來這裡開會,預先放出話來,教我啞巴世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沒想到我楊某在設計界混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包到大案子,還依然要靠裙帶關係。
我五點鐘回公司,正好趕上吃飯盒,吃完了進入會議室開會。
這個會早在月初便該開,但本公司業務鼎盛,所以拖到此時,除了副總經理到高雄出差,所有人員一概到齊。
公司要大大小小的事全部拿出來討論,告一段落後,箭頭指向我。
「華麗酒店的案子目前由楊設計師負責。」李麥克說,所有的目光焦點都射過來,原來我這麼惹人眼紅而不自知。「我們來分配一下工作。」
我沒辦法不要周亦來當我的助理,但他是跟定了我,不過我也有法子安置他,酒店有四百多個房間,我可以指派他專管地毯。
地毯也是一項學問:他若能鋪好地毯,日後必也可以修成正果。
沈倍自告奮勇要做景觀工程、庭院、中庭、陽台全包了去。他有一個夢想,要把東京的圓福寺和京都的大仙院都搬來,做中國式的枯山水。
我由他,反正今天下午那本企副書已經作廢,既然秦公子插了手,最好一切從頭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