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獨向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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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頁

 

  散會後,克麗絲汀在會客室等我。

  「幾時來的?」

  「你們的會可以開到二千零一年。」她抱怨,「把我都等老了。」

  「人不工作才會老。你如果不回美國,應該找個事做。」我笑。「剛才李麥克問我,你有沒有意思來做公關?」

  「不必了!」她連連搖手:「一家子裡有一個人在貴公司吃糧當差已經很好了。」

  「你日日遊蕩,當心變成廢物。」

  「那怎麼可能,我只是在享受青春。」她是寓言中的蟋蟀,唱歌跳舞無所不能,不同的是,故事中的蟋蟀在冬日為無糧而哭泣,她卻在老年時擁有珍貴的回憶。

  我坐上她的豪華香車,辛苦了一整天,不想再當司機。正閉起眼晴,她就告訴我:「陳詩瑗打電話給你,她下禮拜一過生日。在碧富邑請酒,你務必要去。」

  「饒了我吧!」我呻吟,我是破壞人家夫妻和諧情感的罪魁禍首。

  「她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不過她教你不用擔心,她已經和趙昌宏正式分居了,你大可放心。」

  「分居?」我坐了起來,坐得太猛,差點沒把前額撞一個大庖。

  「她說你對她的鼓勵很有幫助,她已完全想通了。」

  克麗絲汀說:「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婚姻專家。」

  破壞專家!

  我詛咒!下次再管他人閒事,一定先投平安保險。

  她把車停在碧富邑門口。

  「人家下禮拜請酒,你這麼早就到?」我奇道。

  「沒有人請客,你連一杯咖啡也捨不得喝?」她瞪人,眼珠如鑽石閃開發光,我若是男子,吃她這一瞪,怕不立即銷魂蝕骨。

  碧富邑的咖啡忒難喝,但我自己煮的也高明不到哪去,勉強可以將就。

  只見克麗絲汀熟門熟路,她到台北不過半年,我跟她並肩齊行,倒像土包子。

  逛進咖啡座,她四處張望,似乎熟人不少,有那只在螢光幕上見到的電視紅星也跟她打招呼。

  「阿周,好久不見!」她大剌刺的過去應酬。與她握手之人是華視武俠劇的當家小生,脫去頭套換上便裝,更加俊逸。

  我枯坐,喝便宜咖啡,見她談笑風生,如花蝴蝶,人生幾何,應如她般瀟灑,才不算辜負,但我若日日笙歌,恐怕會擔誤正事。

  克麗絲汀不久轉回,告訴我阿周很想請阿姊轉台。

  「這是咖啡時間,不接受晚點名!」我一口拒絕。

  多少女子視周小生為白馬王子,只有這老女故作矜持,實在不識抬舉,克麗絲汀惋惜一番而去。

  苦咖啡倒上第二杯,我的人生又逝去五分鐘零十秒。

  這筆帳得記在克麗絲汀身上。

  但自有不必枯坐的妙方。我的好處是絕不浪費光陰,打開了方纔的會議紀錄,細細瀏覽。華麗酒店的外觀為圓頂尖塔的仿回教型建築,莊嚴而壯觀,花園及中庭是沈倍的餿主意,枯山水再加上內部強烈後現代設計,不知明日在華麗酒店開會時,秦公子如何作想?

  說曹操曹操便到,一隻大手掌拍上我的肩,吾人之靈魂給他嚇去天外天。

  「這麼勤快?」秦大佑訕笑。

  「你有何貴事?」我收起會議紀錄,這是敝公司的業務機密,不宜與外人同觀。

  「想看看你,聽聽你的聲音。」他充滿感情的說。伊甸園的毒蛇想必也是這麼說,夏娃不察其因,終於偷吃禁果,害得人類永恆的淪落。

  「我一天要見你幾次?」我沒好氣地把紀錄的拷貝收回皮包裡,若是秦某人輕舉妄動,本人已有武器在手,隨時可以祭上血滴子取他性命。

  「我的眼裡都是你的影像,耳中充滿你的笑聲。」他更進一步的坐下來。

  我想不出來他自何處背來此絕句,但篤定是爛詩。

  「秦先生,碧富邑的位子很多,此處不是最好的。」我對他的不請自來感到頭痛。

  「怎麼這樣小家器。」他笑。

  我若是舉止失儀,必是因幼年遭父親遺棄,生活貧苦所導致。

  「我有要事與你商量。」他說。

  他的要事真多!此乃有錢人的好處,必要時鈔票漫天亂撒,小女子僥倖拾到幾張,便俯首貼耳,樂於遵命。

  「你又有何處需要裝修?」我質問。這怪不得我,他害我工作勞累疲於奔命,自然不耐煩。

  「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的進展太緩慢了,現代人應該隨時代而加速過程。」

  他提的是我們的愛情大業。

  我只怕出師未捷身先死。

  「你的蜜司很多,我不必加入獻祭的行列。」我掩住杯口,不讓侍者再斟第三杯咖啡,人生已太多的苦水,何必弄得晚上也睡不著買。

  「你吃醋了?」他大樂。「我就知道你總會明白我的心。」他的心如時下流行的龐克頭,染得五顏六色,時髦但不實際,猛然獻出,只引別人驚駭。

  「我今年已卅一歲了,家母盼望我早點成家。」

  「現在已經沒有人演文明戲了?」我笑。

  「你侮辱我,對你有什麼好處?」他傾身向前,清新的古龍水飄蕩鼻前,我打了個噴嚏。

  「你使我感冒。」我冷冷地說。

  「我永遠也追不上你,是嗎?」他換了個悲哀的笑容。

  「閣下用辭不當,我們只是有業務上的來往,純屬工作範圍,並未追來追去。」

  「我一直在追你,百分之百的真誠,但你一再打擊我,使我沮喪。」

  他的不快樂,全是我的錯!

  我瞪圓了眼睛。「秦先生,怕是你弄錯了。」

  「可能吧!」他意興闌珊的點頭:「你一直澆我冷水,是我自己不識相。該說的也全說過了,你實在不應該因我的真心而看不起我。我明白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來麻煩你。」

  他站起來時,狠狠看我一眼。「我要忘記你。」他咬牙切齒地說。

  他不是標準的花花公子。

  楚留香只有一個。

  而創造楚留香的人已經故去。

  我心中充滿了失落。

  克麗絲汀翩然回來時還在說:「真奇怪,我剛才明明看見秦大佑進來,怎麼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難道是我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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