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開了公司,怎麼不好好看管?」
「她也來度假。」他接著說明:「她父親說——」
「她父親?」我大吃一驚:「她父親怎麼還活著?」
羅勃特驚奇的看著我:「她父親不就是你父親嗎?你父親當然還活著,你會不知道?」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的腦袋裡亂糟糟的一團,比舞池裡還擁擠。
我跑到花園裡透氣。
克麗絲汀騙了我。
我想罵,卻不知道該罵些什麼?
克麗絲汀找到我。她一身雪白的跳舞衣服,閃閃發光地站在黑夜裡像童話中的天鵝。
「別靠近我。」我令她走開。
「你真奇怪!」她說:「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就是要砍我的腦袋,也應該有理由。」
「父親——」我只說了兩個字便哽咽了。
「爸爸怎麼樣了?」
「他還——」
「是啊!他好得很!」
「你這個騙子!」我捶她。
「他老人家身體健康,你不高興?」她愕然。
「你說他已經去了?」我的怒氣終於爆發。
「我沒有呀!」
「你有。你還拿遺囑給我看。」我叫,再下去我會歇斯底里,但誰管得了那麼多。
「我是拿了遺囑來,可是那並不代表我說了什麼?」她喊冤。
我呆呆地站在那兒,她講得一點也不錯,她並沒有說什麼,是我自己聯想力豐富,但她誘我入殼,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太狡猾!」我喘氣。
「如果你以為我騙了你,那是你自己傻。」她聳聳肩,「不能夠什麼事都怪罪別人。」
我會檢討的。我懷著滿腔莫名其妙的情緒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沿著路拚命走,走累了,坐在路邊大喘氣。這一生,我從未這樣痛苦過,問題是我找不到我為什麼該如此痛苦的理由。
父親是真活著,對我而言,不都跟以前一樣嗎?但似乎又不一樣了。
我茫然瞪著黑夜,那麼的黑,黑得我似乎透不氣來。
一輛車緩緩駛近,車窗降下來了。
我仍保持原來的姿勢看著那張凝望我的面孔,他看來那麼熟悉,但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阿青!阿青!」他輕聲喊我,見我沒理他。他匆匆下了車,走到我身邊來。
「你一個人待在這裡幹什麼?」他極溫柔地拉我。
我把頭埋在膝上。
「你不能坐在這裡,會出事,我送你回去。」
「走開。」
他沒有走開,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溫暖的大手掌覆在我肩上,我想推開,但那麼溫暖的手安慰我的孤單寂寞,一時之間,我竟不願意去推開了。在那樣的失落中,我真的捨不得。
「克麗絲汀呢?」他問。
我猛地掙脫開,他不該問起克麗絲汀,我終於想起他是誰了。秦大佑。
「怎麼啦?」他滿臉訝異,「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朋友!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可以信任我,我會幫助你。」他滿臉憂色的說:「阿青,你這樣下去要生大病。」
我早就生大病了,只不過不自知而已。
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如果我得罪你,別跟我的衣服一般見識。」
那件厚茸茸的外衣把我包得暖暖地,幾乎透不過氣來,我藏在裡面,像蝸牛背著殼,有不方便的地方,但也可以完全不問世事。
我喘息著,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秦大佑沒問我為什麼哭,他只是有耐性的守著。我終於不再拒絕他,靠在他身上。
「我很難過。」我哽咽。
「我知道。」他安慰。
「我真的很難過。」
他大手一攬,我整個人都在他懷中,嗚咽依舊,但原先的失落已消散。
天還是那麼黑,然而我不再畏懼夜色。
一輛警車駛了過來,警察自裡面採出頭來,用手電筒照我們,粗聲粗氣地問:「喂!你們在那裡做什麼?」
他以為我們是歹人,又照了一遍,照得我們兩眼發花,他這才滿意。
「別坐在那裡,夜深了,趕快回去。」警察又叫。
秦大佑扶著我慢慢站起來,我的兩腿酸麻,好半天都站不直。
「不急!不急!」他安慰我,「我們慢慢來。」
那陣酸麻過去時,我伸了伸腿,赧然的看他一眼。他笑了笑,笑容裡有無限暖意,像陽光。
「我送你回去。」他小心的把我攙進了車裡。
「我不要回去。」
「你想去哪裡?」他是個君子,並沒趁機拉我去他處,佔我便宜。
「我不知道。」我茫然。
「去蔻蒂那兒,她睡得晚。」
我們去了。蔻蒂果然還沒有睡,因為她尚未返家。
樓上正在施工,也波及到大廳,處處都是東西,像中南美連綿不斷的戰火,我是設計師,有個風吹草動都該由我責負。
我們在花園裡的玻璃房坐,工人送來茶點。
「沒你們的事了,去吧!」秦大佑揮揮手。
茶泡得很薄,很香,正合適我的口味,喝了下去,五臟六腑都得到了熨貼,我舒服地吁了一口氣。
「為了什麼事不開心?」秦大佑含笑著問。
我看暖房中的奇花異草,不出聲。
「在公司受了氣?」他又猜。「跟克麗絲汀吵架?」
我牽動了一下嘴唇。暖房里長得最好的是蘭花,東洋蘭與西洋蘭各半,蘭是花之君子,小小一株,若是培育成功,往往有百萬之價,但不識貨的人卻當它是野草,我站起身背對著他。
「你似乎感觸很多?」他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歎了一口氣。「發生了什麼並不重要。」
「在那些不重要之後呢?」他問到了要害,我轉頭看他,因為他聰明。
「我只是突然領悟到一些事情。」
「是在看到這些蘭花之前,還是之後?」他更聰明了。
「今天下午有人送我一盆金線蓮!」我的唇邊有一絲苦澀,但那苦澀使我微笑。「那盆金線蓮乍看之下像盆草,但是它可以治癌。」
「是嗎?」
「難道這樣不夠?有用的就是金線蓮,沒用的就是草。」我叫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