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姊,別急著掛電話,我還有話說。」
我為了維持風度,讓他說。
「我雖然是奉老闆的命令打電話給你,為的是公事,但在私人的立場上,我一直很景仰你,如果我的態度或言行有所不當,你可以指點我,可是我覺得我並未不敬,不管怎麼說,你都不應該掛我的電話,你說對嗎?」
他說得長篇大論,頭頭是道,我滿臉通紅。
等他說完了,立刻向他道歉,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謝謝你,再見。」我們和平的掛上電話。
這是自找的,人敬我一吋,我敬人一呎,沒搞通這句古話,煩惱必會不召而來。
詩瑗哭完了,又回去趴著睡。
雷馬克說過,某些人並非戰死,而是為戰爭所毀。為了免於毀滅,戰爭期間宜多休息,培養精力。
我到土城工地去,小高已經來了,昨天一場國罵果然奏效,他中規中矩的趴著裝地板上的燈。另一組木工釘壁板的釘壁板,做沙發的做沙發,井然有序。
我從一樓直跑到三樓,總共四百多坪的大別墅,已經做了兩個多月,下個月非完工不可。
業主待在頂樓上,玻璃房裡滿是他心愛的蘭花。
他告訴我小花盆子裡的是金線蓮,最近才培育成功的。
我對蘭花沒有研究,照我看來,盆盆都差不多。
「那可差多了。」老先生興致特好,教訓我:「我花了兩年多,才培養成功。」
金線蓮黃白相間的花朵是還不錯,但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什麼太特別,不值得在裝修期間,還每天大老遠胞來,大把時間耗在裡頭。
「金線蓮大有用處。」老先生如數家珍,我洗耳恭聽:「這是蘭花也是一味中藥,汁液可以治療肝障礙、降低血糖、肺病、高血壓、小兒發育不良、滋養強壯,如果給賽鴿吃,可以增強飛行力,比運動員服用類固醇還有效。」
他說的是萬靈丹。
「國科會和林業試驗所也在實驗。」老先生說得口沫橫飛:「我從無菌播種開始,每天都細心照顧。」
他的下一句話才是重點所在。
「金線蓮每公斤鮮草市面上可以賣到三千元,干品一萬,觀賞的盆栽價值更高。」
何必做什麼設計,小小三吋大的盆子裡自然淘得到黃金。
我大大誇讚了金線蓮一番。老先生心花怒放,讓我喝他的功夫茶。
好好敷衍了一陣,我才脫身下樓。
泥水工正在鋪門口的大理石片,最近黑珍珠缺貨,我翻山越嶺只差沒有找死,泥水工卻存心糟蹋人,方向全貼反了,從大廳望出來,根本見不到裡面點點閃爍的珍珠火焰。
「喂喂喂!老兄,你戴上眼鏡再貼好不好?」我忍不住生氣,他不是昨天才做這一行。
「咦!」泥水工看到我居然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換了這套衣服?」
他這話說得真蹊蹺。
「我剛才穿什麼衣服?」我問。
「短短的黑色迷你裙!」他的手在膝蓋上十公分處一比劃:「你還說,黑珍珠這次要換個方向砌,我不是照你意思做了嗎?」
我脊背發冷,好一陣毛骨悚然。
大白天裡,那個冒充我的鬼魂居然說出現就出現。
我應該昭告世人,任何一個會穿迷你裙的雌性生物,都與在下無關。
「真有夠衰!」泥水工喃喃自語拆掉黑珍珠:「一下說這樣,一下那樣……」
我沒空理會他的抱怨,我在想,我要用什麼暗號和人聯絡才能驗明正身,四周的人愈來愈不可相信。
才走到庭院,業主的太太正好駕臨,她是個漂亮女人,年輕、豐滿、妖嬈,也許很粗俗,但與我無涉無干,犯不著為她發愁。
「楊小姐!」她的平治車停住,這種車要白領麗人來開才看得出意思來,在她手下,只落得「好威風」三個字。
「葉太太,早啊!」我只好停步與她招呼。
「我的穿衣間怎麼樣了?」她問。那是她最最關心的處所,前半部是十坪大的化妝室,中間是三溫暖,再過來整整廿坪是穿衣間。衣服、鞋子、帽子、皮包,各有精心規劃,四壁的浮雕圖案日是整出的希臘神話,全鑲上了鏡子,任何一個角度,都能讓她盡情欣賞自己的身影。
那也是老先生唯一不進來的地方,我很能體會她的心情,接下生意時,在這地方挖空了心思,也就由於這個穿衣室,我得到了她全部的信任。
「差不多了,只等冷凍公司派技工來。」我回答。
穿衣間有一個冰格,是為葉大太的皮裘預備的,她不放心送去皮草公司保養,說是愈保養愈壞,其實我看她有心擺譜,有了百萬元的皮草,自家角落裡還隨時備有克什米爾的氣候。
「煩你多費心。」她還算客氣。
她是老先生的另一株金線蓮。
大有妙用。
車子回到公司,我這才想起三峽工地的發票放在家裡,又回去拿。
我沒用鑰匙,拍了拍門,詩瑗立刻應聲,屋內已經整整齊齊。
她老公在外頭討小老婆,她卻悠悠閒閒跪在這抹地板。
把淡色的楓木地板抹得像鏡子。
「做什麼?現在才做家庭主婦,不嫌太遲?」我脫掉鞋,踮著腳尖走。
「也不知道是什麼垃圾鬼住在這兒,灰塵三吋厚,要寫大字還真不用買紙。」
她說的是岳飛之母,與我不相關。
我躺在沙發床上喘大氣。
詩瑗穿著我的粗布衣褲,洗淨鉛華,長髮挽了起來,別有一番風韻。
「看什麼?」她站了起來,提起水桶,走進廚房。
「看你的小腿,這麼白,嘖嘖,真像截嫩藕。」我吃她豆腐。
「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來。」她啐我一口。
「我的事怎麼樣了?幫我留意了沒有?」
「我怎麼知道。」我蹺起腳。
「還以為你是我的知己呢!」她狠狠白過來一眼。
「你看人有欠準確。」
「奇怪,你剛才不是回來換過衣服嗎?又回來做什麼?」她洗淨了手。
「我什麼時候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