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鐘前。」
我自己知道神經健全得很,絕不是三面夏娃,但還是禁不住打冷顫。
「怎麼啦?面孔變得那麼白?」
「我剛才回來時,換了什麼衣服,拿走什麼東西?」我咬住嘴唇。
「什麼也沒拿,就換了襯衫牛仔褲。」
「換下來的衣服呢?」
「還不是亂丟,我幫你掛起來了。」
我奔到衣櫥邊,裡頭果然掛了套皮衣皮裙,剪裁與設計均屬上乘。
這是示威!我喃喃自語。
「詩瑗,待會兒有誰來都別開門。」我鄭重的警告她。
「好好地,你嚇什麼人?」詩瑗瞪我。
我沒法子跟她解釋。
「我帶了鑰匙,總之,無論誰按鈴都別開。」
「萬一你鑰匙掉了,也讓你站在門外?」
「對!就算我哀求你也別開。」
「神經病!」
她非等到冒充母羊的大野狼把她吃掉,她才會相信這個世界不是她想像中那般簡單。
回到公司,把發票交給業務員,怎麼去收錢,就看他的本事了。
李麥克知道做成了蔻蒂‧林的生意,非常高興,他早曉得真正的主子是秦大佑,而半點口風也不露,實在是可惡得很。
為了表示慶祝,他請設計部同仁上啤酒屋聯絡感情。
他難得大方一次,光顧的卻還是自己的關係企業。
啤酒屋名曰「教會」,是他看了同名的電影得來的靈感,外牆掛的是水泥板,彈珠與銅片,非常新潮,裡面的佈置則如黑森林。
設計這座黑森林的設計師是個頭號雅痞,整座中庭挑空,天花板高聳,視野十分廣潤,我們上了三樓,滿清王朝打扮的侍者立刻送來巨大的玻璃杯,杯口滿溢著生啤酒的泡沫。
李麥克豪邁的舉起杯子,「乾杯!」
我才不上他的當,他想用便宜的啤酒把我們灌飽。
可是我不喝也不成,李麥克頻頻敬酒,他灌過黃湯之後,用辭都特別的肉麻。
面對那些令人雞皮疙瘩跳個不停的肉麻言語,我不敢保持清醒。
去上洗手間時,我自覺得並無不妥,但才一進去,我就差點被地上的拖把絆了一跤。
「小心!」一隻手適時的伸出來扶住我。
「謝謝!」我轉身進洗手間,但還是覺得不對,回過頭來看,那張臉迎著我笑了笑。
我被笑得酒意全消。
一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
「喂!你!」我緊緊抓住了門。
那個人並沒理我,輕盈地轉身消失在門外。
我靠在門上心跳得好急,鏡中的自己,蒼白的臉上鑲著一對驚惶不定的大眼珠子。
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我不住地安慰自己,絕對不肯相信方才看到的那張臉。
可怕的是她還穿著我的衣服,戴著外婆給我的古玉墜子。
我本應去揪住她不放,用照妖鏡照得她打出原形,但卻窩囊得像鴕鳥般,拚命把頭藏進了沙裡。
好不容易出了洗手間,只覺得整座黑森林更加的陰暗,處處鬼影幢幢,像爬滿了吸血螞蝗。
「楊小姐喝醉了!」跌跌撞撞走回去,個個如此取笑。
我沒有逞能,叫來了大碗白飯,拚命吃下去壓驚。
男設計師們跟李麥克打通關,一邊驚奇我的吃相;不久之後,必會成為笑談。
吃喝完了,我站起身要走,李麥克攔住我。
「到哪裡去?」
「仁愛路工地。」
「你喝了酒別開車,教周亦送你去。」
周亦?謝了,他年輕識淺,不知李麥克的陰險,喝得滿臉通紅,教他當司機,他會把車開進水溝裡。
「我坐計程車。」
我對李麥克的好意敬謝不敏,跑下了樓,上了我的飛羚,飛車上路:心裡才踏實了些。
這一輩子我不會再踏進「教會」,異物選擇那兒與我照面,必有其用意。
我從未真怕過什麼,但此刻開始,我從心底開始發涼。
但我不能去報警也不能去看心理醫生,他們會認定我已發瘋。
我去找王婷,但車停到她店門口的停車格時,我改變了主意,這是我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幫不了忙,我又把車子倒了出來。
「楊青!」王婷在玻璃裡看見了我,連忙跑出來,說道:「你不是來看我嗎?怎麼還沒進來就走,搞什麼鬼?」
不是搞鬼,是真的遇見了鬼。
我把在「教會」中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你滿身酒味。」她懷疑我醉後胡言亂語,卻還是倒了大杯的白蘭地給我壓驚。
「我該怎麼辦?」我應該當著她的面扯頭髮,她是一等一的強悍女性,必會給我一個公道。
「當時你怎麼不扯住她?」她放了一個大大的馬後炮。
「嚇都嚇呆了,怎麼扯得住她?」
「惡人無膽。」王婷品評。
「憨勇有什麼用?要有智慧。」我白她一眼。
「那你的智慧呢?趕緊拿出來對付她啊?」
「若是有,還用得著來找你?」我就知道她幫不上忙,沮喪之餘,瞪著酒杯發呆。
「你想她會是誰?」王婷拿出絨布,一個一個地擦高腳酒杯,神情好不悠閒。
「她是你姑媽。」我沒好氣地說,卅歲的人了,還被嚇成這樣,真是窩囊。
「冷靜一點,別那麼沉不住氣。」她喝叱:「給人家知道弱點,你還混不混!」
說得也是,若人人都知楊青是個膽小鬼,那還得了?
「依我看,這傢伙不斷在你朋友、工人前出現,一定有陰謀。」
「廢話!」一籮筐的廢話。
「她在暗處你在明處,不能老是捱打,你要誘她出來,設法捉住她。」王婷擦完了高腳杯,把絨布丟進抽屜。
「怎麼誘捕她?」
「有沒有想過,她為何對你瞭若指掌?」
酒精在我的腦中發揮效用,有如靈光一現,原來如此。「她跟蹤我?」
「當然!而且不只一天。」
「你是說——她在我身上已花了不少時間?」
「否則她怎會知道你的作息,而且算得那麼準?」
我真遲鈍,被人跟蹤來跟蹤去,還像木雞一樣。
「你東張西望作什麼?」王婷笑,「以為她就站在你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