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點個頭,靠著牆調整了一下坐姿。
「我懂了。」她也點點頭,試著尋找其他話題。「你來自北方芝加哥對不對?」
他咕噥著她確定是肯定的回答,看來她必須自行引導這段談話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的家庭背景。」
他喃喃地像是在說「將近一百次了」,她不理會他繼續說道:「我的全名是賴蕾莉,我的祖母也叫蕾莉,而她的祖母及曾祖母——一個法國人——也都叫相同的名字。這些是我的大哥傑夫告訴我的,他告訴過我蕾莉是古老的家族名字。」她停下來喘口氣,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消化整個故事。「所以我的名字取為蕾莉。」
他面無表情,而且充血的眼睛顯得有點呆滯。她把這種情況歸咎於屋內不良的光線。
「我想,」她說著,仍想繼續這段談話。「依照現在的情況及事實上的關係,畢竟這已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應該可以直呼彼此的名字了。」
他仍然一言不發,只是拿起身邊的一個錫杯看著。
「所以我將稱你為山姆,而你則和我的朋友、家人一樣叫我的小名。」
他拿起杯子喝水。
「他們都叫我莉兒。」她微笑道。
他將水噴了三英尺遠,然後嗆住了開始咳嗽。她爬向他想幫他拍背,但她到達前他已經恢復正常了。他奇怪地看著她,嘴角咧開露出一朵扭曲的笑容問道:「你的名字是賴莉兒(癩痢兒)?」
她點點頭,因他奇怪的語氣而皺起眉頭。
「我想我從未瞭解過你。」
「你說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不過他的笑容透露著取笑她的意味。
他笑了又笑,這實在稱不上禮貌。她聽不出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奇怪,這是個很好的法國南方名字。以前在家裡時大家都叫她莉兒,這是眾所皆知的。沒有任何一個南方人會取笑別人的名字,取笑那些別人無法改變的事物是很不禮貌的。
可是這個男人根本不管這些,因為之後他又說了些他真的覺得好笑的事,形容著她在市場買扇子的樣子。其實她聽不懂,可是由於他明顯的是在嘲笑而使她深受傷害。她有點生氣地背向他,一部分因為不想看他嘲笑她樣子手,絕大部分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受了傷害。
茅屋很安靜,太安靜了,幾乎快把她逼瘋了。她不喜歡安靜,因為它使她害怕。她看著角落裡的北佬,他又睡著了。她轉過身後他們就沒再交談。四周僅有的聲響是來自屋外偶爾響起的喊叫喧嘩,屋內則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這使她更難面對自己的處境。
沒有人可以和她說話,時間以冰河般的緩慢速度行進。為了解除緊張,她開始哼歌來填補令人心寒的寂靜。她繼續哼著,當唱到「棉花田」這句歌詞時,好像聽到一聲低沉痛苦的呻吟自山姆那邊傳來。
她停下來看著他,開始懷疑他是因為受傷而呻吟。她伸長脖子安靜地看著他,他的肩膀動了一下,看來已自痛苦中解脫了一般。除了他腿上用領巾包紮、褐色血污的部分以外,她並未看到其他的傷口,也許那個傷口比肉眼所能見的還嚴重。
他曾背著她回家,途中沒有停頓也不曾破行或露出痛苦的樣子。也許是別的事使他如此痛苦,可能是頭痛。當夏天天氣太熱太悶時她總會頭疼,而打個小盹總是有所幫助,所以她覺得她應該別去煩他,讓他好好睡一黨才對。只是她心中有千百個要問的問題,而且她需要找人說話,急迫的程度令她心煩不已。
哼歌似乎是個好主意,而且應該不會打擾到他的睡眠。也許一首催眠曲是個好的折衷方案,她慢慢地哼著她自己最喜次的一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開始唱起歌詞:
噓,小寶貝,不要說話,
爸爸將會買給你一隻模仿鳥,
如果模仿鳥不唱歌的話,
爸爸再買給你一隻鑽戒,
如果鑽戒不——
「幫我一個忙,假裝你自己就是那只模仿鳥然後閉嘴。」一隻憤怒、充血的褐色眼睛瞪著她。
「我只是想幫忙。」
「幫我什麼?用你的尖叫把草牆震倒嗎?」
她憤怒地吸口氣。「我沒有尖叫,我要你知道我在淑女學校的合唱團裡還唱過女低音呢。」她想要替自己說話,可是卻又因想說的自誇之詞而不大自在,於是她看著自己的膝部,邊撫平上面的褶痕邊說道:「根據音樂老師所說的,我的聲音又清澈又具共鳴感。」
他大聲笑著。「就一隻快死的貓而言。」
「很明顯的,你對嗓音一無所知。」她試著擺出一副鄙視他的樣子,卻無法把下巴抬得那麼高。他是故意這麼粗魯的,這種有意傷人的行為就算念及他的缺乏教育也不值得原諒。她知道這個男人只想傷害別人,以往她對他的同情很快的都消失無蹤了。
「我瞭解刀子和子彈,酷刑和痛苦,而你的聲音,癩痢兒小姐,對我的耳朵而言是種痛苦。」
「那真太不幸了。從現在開始我想唱時就唱,而這是特別獻給你的耳朵的。」她開始顫聲唱起「卡羅琳娜」。
他站起來走向她,一副要親自閉上她的嘴的樣子。她正考慮為自己的安全而讓步時,門打開了。
那些士兵皺著眉頭走進來。
她停止唱歌,他們也就不再皺眉,不過手上仍握著刀子。他們後面跟著走進一個人,他手上拿著兩個木碗,裡面裝著熱騰騰的白飯和香噴噴的醬汁,她的肚子開始非常不淑女地咕嚕作響。她自昨天下午以後就未曾進食,而那一餐還是沐浴後所吃的一點麵包和芒果,不是真正的晚餐。
她從未覺得這麼餓過,因淑女學校有條規定說,一個淑女是不會讓飢餓控制自己的。而她在年紀很小時就學會一個真正的淑女——像她的母親——一定吃得很少、很優雅而且絕對不讓她的飢餓被他人知道。不過有的時候——在很罕見的情況下。她的胃會發出抗議的聲音,那些奇怪而令人困窘的聲響,聽起來像在歡迎食物的來臨般。她用手壓著肚子,希望如此一來它就不會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