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壞,是壞透了。
她還愚蠢地認為他會帶她回父親身邊,原來他只想得到那些錢,只想賣掉她。對他而言,身為大使之女的她的價值只在於她所能帶給他的贖金——對路拿上校和傅山姆而言,她的價值只存在於她的姓氏。而她懷疑對父親而言她又是處於什麼地位。她希望他能珍視她,不過實在很難去想像一個幾乎不曾陪在她身邊的父親會如何珍愛她。在愛做夢的少女時代,她曾幻想父親是個聰明而勇敢的男人,他為了報效國家而犧牲與女兒共處的時間。她曾幻想過在他們重聚的那一刻,他會告訴她他是如何渴望能看著她成長,多麼願意陪她一起度過一個小女孩一生中幾個重要的時刻,可是他無法做到這些事,因為他必須對其他更多的人負責,不能自私的只顧及她,那對不起他的良心。但現在,獨自處在黑暗的小屋中,她開始懷疑這個夢想是否會實現。眼睛終於適應屋裡的黑暗後,她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板條箱、桶子和盒子堆得幾乎和天花板一樣高。她走向它們,卻被某樣東西絆了一下,她往下一瞧,發現那是某種長形的金屬工具,她曾聽過兄長稱它作鳥棍。她用腳將它推開,然後走向桶子,拂去上面的灰塵坐下來。這裡好安靜,她環視四周的黑暗,覺得害怕和孤獨。不知道他們會把她關在這裡多久,一想到他們也許會關她個好幾天,她不禁覺得可怕,彷彿又回到三歲時被關在黑暗的井裡一樣;兩個地方連空氣聞起來都如此相同:潮濕而濁重。那時井裡唯一的光源是上方的開口,而現在屋內唯一的光線則來自嘎嘎作響的門縫及柱間的裂隙。她所能看見的只有一把掛鎖。
她突然有種想尖叫得連屋頂部被震塌的衝動,但卻只做了個深呼吸。
某個東西在她身後板條箱的角落飛奔而過,她趕忙抬起腳抱著膝蓋查看地板。一陣寒意襲向她的手臂,她開始顫抖地想像著那些和她共處一室的是什麼東西……還要好些天……而且單獨的……她等著它再度出現。
山姆無法置信地看著游擊隊的領導人,他簡直無法相信他剛才所聽到的。「什麼叫你不要她?她可是值一大筆贖金,安德!」
「我不在乎她會帶來多少披索,我只在意這將會為我們的計劃帶來多少麻煩。」龐安德——卡地布南的叛軍領袖——在桌後停止踱步,不悅地直視山姆的眼睛。「你犯了一個錯誤,我的朋友。如果我們利用她要求贖金,你的政府會要了我的頭,而她的父親則會在一旁觀看。誠如你所說,西班牙人已為我們帶來太多麻煩,我們需要來自美國的任何支持,這可比贖金重要多了。賴大使擁有太大的影響力,我不能冒險失去美國這個靠山,大多數菲律賓人長久的努力可不能毀在一些橫財上。」
山姆望著游擊隊長踱方步,所有得到獎金的希望都像風中的燭火一般快速逝去。他突然有種捶打某些東西的衝動,只得將拳頭塞進口袋裡。「那我們要拿她怎麼辦?」「不是我們,」安德若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是你。」
山姆吃驚地愣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向後退,雙手伸在前面。
「哦,不,不要找我。我已經被她纏了好幾天了,讓別人帶她回去,我不要再跟她有任何牽扯了。」
「你帶來的,你就必須帶回去。」
「如果我拒絕呢?」山姆忽然有種四面楚歌的感覺。
安德臉色一變,憤怒明顯地浮現在臉上。「那你就得不到任何酬勞。」他的拳頭重重落在桌面上。「傅山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需要美國的支援,如果我的手下帶她回去,看起來會像是我綁架了她,而不是古貴都。」他開始邊踱步邊說話。「也許你不想做,不過你還是必須帶她回去,因為你是美國人,可以說服他們我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讓吉姆去,他跟我一樣是美國人。」
「不行。」他舉起一手,一副山姆得了失心瘋般地看著他。「如此一來,那個女孩將無法……純潔地回到家。你和我一樣清楚將女孩放在離他一英尺內的地方,不到十分鐘她就會躺在他身下了。不行,你要帶她回去。」他頓了一下,然後與山姆視線相對。「她還是完好的吧?」
「嗯,我可沒那麼笨。」山姆握緊口袋裡的手看向窗外,卻沒有注意到天黑,反而想起一雙指控的藍眸。
他不喜歡這樣,也不喜歡再度和她一起旅行的想法。他失算了。安德是對的,不過這並沒讓整件事情比較好忍受,也沒減輕他想揍扁某些東西的慾望。
獎金沒了——那能讓他在罪惡感中好過些的東西,而且他身為傭兵的那一面對免費送她回去並不感到高興。再者,由於他錯誤的判斷使他的工作岌岌可危,而他身為軍人的自尊也因此受到損害。以往他從未讓自己陷於這種處境過。
總而言之,為了送她回她父親身邊,他又將與她糾纏不清了。這件工作將比以往更困難,因為從他和吉姆的對話中,她已經知道了他所有的計劃。唉!他的大嘴巴可真的搞砸了一切。
他轉身倚在牆上,裝得毫不在意地說道:「我們可能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什麼?」
「我打算拿她換贖金。」
安德咒罵一聲,然後含糊地說了句菲律賓土語。
「你說得對,我是太笨了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女人有本事將馬基維利1變成低能兒。」
1譯注;意大利政治著述家,著有《君王論》一書。
屋內一片岑寂。山姆沉思地揉揉前額,他必須想個辦法彌補他的過失。他又想了一會兒,回憶他和吉姆的對話內容,她絕對知道他將拿她換贖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