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一張高背椅上,把盤子置於腿上。寂靜襲面而來。這裡是如此安靜,她聽不見一點街道上的喧囂。她開始緊張了起來,以前五位哥哥在一起總是很熱鬧,胡桃木之家向來沒有安靜的一刻,於是她開始用腳輕敲地板,試著製造出一點聲響。
她用刀叉切好一片芒果送入口中,細嚼慢咽並注意不張開嘴巴。她吞下芒果,環視一下空曠的房間。
在家裡她總會和一位哥哥在用餐時交談,這是淑女用來填補每一口間的時間的方法,如此一來才不會吃得過量。可是現在沒有人跟她說話。她又吃了一口,食物像炮彈般落進她的胃中。她把餐盤置於一旁,在房裡邊踱步邊想像著父親的長相。
後來她覺得有點無趣,於是下樓到他的書房,有點緊張、有點興奮及一點害怕地停在房門前。做個深呼吸後她走進去,把門在身後關上。她先向後靠,手裡甚至還握著門把,然後才步進房內。房內很暗,只有從對面的百葉窗所透出來的一點光線。雖然她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還是可以穿過房間打開木製百葉窗。光線霎時充滿整個房間,她轉過身,希望能由這房間更瞭解她的父親。
這書房和胡桃木之家的沒什麼不同。雕刻的木製書架排列在兩面牆邊,暗深色的皮椅、平坦的書架及一張巨大而退色的花地毯。房裡充滿了男性化的物品及裝飾物,從黃銅置槍盒到排列整齊的香煙,沒有什麼比較特殊或顯示「我是你父親」的東西,沒有一樣有幫助。事實上就在她環視整個房間的當時,幾個星期以來的興奮、期待都像那退色的地毯般突然消逝了。
她走向書桌坐在桌子的一角,看著桌上的地球儀,想起她在成長過程中曾多少次看著球上代表父親位置、暗淡的小隊點。而等她稍微大點,便查閱百科全書上的國家,試著從書上彩色的圖片想像父親的情況。但對父親的印象,總是像她放在家裡床邊的照片一樣,只是一個小小、沒有色彩的黑白影像。就算她對他仍有些記憶,十七年的時間也早已使之模糊了。
有時候她會獨自坐在家中的臥房裡,想像著父親在身邊而母親也沒有去世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她不知道這些幻想,是來自對她未曾擁有的東西之渴望呢?還是對現況感到厭煩了?她的哥哥們是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愛著她,這點她是知道的,而且他們也很關心她。但他們有時表現得太過認真,總使她有種被束縛住、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小時候,她總是夢想著會有雙母親溫暖的手及溫柔的話語,帶著梔子花香地把她擁進懷裡,撫慰她童年的傷害。
在即將成為女人、敏感的大女孩時期,她總是夢想能得到母親睿智的告誡及經驗之談,一個她能模仿,而且瞭解被兄長們責備時她的感覺的人。他們無法瞭解被形容成大年輕、天真和脆弱時,她所感覺到的傷害。被人當成一個掃把星是很難過的,而她需要有個人能安撫她的痛苦,或至少瞭解她痛苦的原因。
現在她是個年輕的女人了,仍希望能有雙母親聆聽的耳朵傾聽她的心聲,有人能和她一起和兄長們的觀念對抗,告訴她一些有關愛情、男人和婚姻的事。然後她也能把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及不安告訴她,那些她急欲克服的感覺。換句話說,她真的很怕獨處,因為事情好像總是會在她獨處時發生,就好比今天的事。
她只是想出去買把扇子,沒想到回家時不僅沒有扇子,還搞丟了陽傘,弄壞了鞋子,更不用說差點被割斷喉嚨和被綁架了。她是不太能幹,而在內心深處她更擔心自己也許根本就是個無能的人,而人們也很難在她身上找到值得愛的地方了。
她想著如果她有一位真正的父親或母親,那麼一切也許會不同吧。母親已經去世不可能再出現,但蕾莉努力試著正確地描繪出母親的模樣,一個真正的淑女。只是她對這方面似乎也沒什麼天分。
雖然她父親並未去世,但他選擇了離開她身邊。而就算她試著讓自己的舉止像母親,希望因此而使他回家,他終究是沒回來。他只是從各個偏遠的地方寫信給她,就像寫給哥哥們的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當哥哥們成長時,他在他們身邊,而沒有在她的身邊。她有生以來一直想不透這點。
她看著父親的書房,仍找不到任何答案。於是她關上百葉窗穿過房間,在離開前轉過身,看了書房最後一眼,雙肩下垂,露出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比以往更孤獨更脆弱地離開了房間。
紙條在兩小時前到達,說父親正在回家途中。蕾莉在房間裡來來回回走了近百趟,她停下來撫平衣服上想像的縐紋,雖然這是稍早喬菲雅才熨好讓她換上的。這衣服的顏色是純正的柯氏粉紅,也是會客室壁爐上肖像中的母親所穿的顏色。
蕾莉曾仔細研究過畫中的服飾,熟悉上面每條縫線、閃級布料的每一道光澤及點綴在重點部位的每條蕾絲。她請了查理斯頓最好的裁縫為她複製一件同樣的洋裝,然後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把頭髮做成和畫中相同的款式,耳上戴著小巧的珍珠耳環,腳上則套著精緻可愛的法制小山羊皮拖鞋。每當她移動時,鞋上紅與粉紅交錯的薔薇圖案就會自裙擺下露出。
她撩起裙子看看拖鞋,動動鞋內的腳趾,看著鞋上薔薇圖案的珠串因燈光而閃爍,就像夜空的星星一樣。
一陣馬蹄聲自庭院中傳來,她急忙放下裙子跑向百葉窗邊,但從百葉窗狹小的縫隙望去根本看不到什麼。她試著把窗子整個打開,但它卡住了,而從微開的窗口,她只能看見庭院中央的部分,加上黑夜和她窗外陽台上雕刻的欄杆阻礙,她還是什麼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