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屋外又有刻意收束的細碎腳步聲傳來。
又是她!
朔揚天原本打算讓她就這麼晃下去,但隨著桌上燭火,因自窗縫吹進的冷風而搖曳閃爍,他握著毫筆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整顆心被窗外的人影擾得無法專注。
棉祆有了,薑湯也有了,這女人到底還在忙什麼!
不理她。
過了一刻。
該死!
她不敲門,但還是能左右他的注意力!
突然,紙窗上的翦影沉了下去——
「念禧!」朔揚天心一緊,開門衝到外頭,脫口驚喚。
蹲在地上的佟念禧站直身子,甜甜一笑。「夫君,我在這兒。」
「身子不舒服就別逞強!」他想吼人。
「不舒服?」佟念禧搖搖頭。
沒有呀,只是在書房與廚房間來來去去,腿酸了,才剛要歇一下,他就出來喊她,她只好再站起來。
朔揚天仔細審視著眼前眼眸晶亮有神的妻子,看來並無不適之處,他清了清喉嚨,對於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尷尬。
「沒事的話,不要待在這裡。」
不,她有事。「我端了烘芋餅來給夫君當宵夜,很好吃的!」
不知道什麼原因,自從夫君回府後,奴僕不敢再把伺候她的工作推掉、也沒人再要她「自力更生」。
這盤烘芋餅是丫環剛剛端給她吃的,她覺得好吃,就整盤端了過來,想與夫君分享,卻想起他在忙, 遲遲不敢敲門吵他,可又希望他填點肚子,於是在門外等。
「你自己吃。」
「我已經吃過——」
「爺,涼州牧場派了人快馬回府。」一名僕隸緊急來報,表情哀戚,身後也跟了名相同表情、風塵僕僕的少年。
「劉勤,什麼事?」朔揚天認得少年,他是涼州牧場總管的兒子。
佟念禧看著他們的樣子,跟著擔憂起來。又換另一個牧場怎麼了?
「爺,司徒哥……」少年哽咽。
「他應該在涼州配種,怎麼,他跑了?」
「不,司徒哥他……死了。」
司徒易死了?!
這個消息,晴天霹靂,不,雪天霹靂!震撼了朔氏兩夫妻,佟念禧手中的盤子落在地上,應聲而裂,餅散了一地。
匡——
聲響首先敲醒朔揚天的理智,他沉聲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發生的?」
「十日前,司徒哥不慎被未馴服的汗血馬踢傷,當場死在亂蹄下。我爹要找來京城問爺,關於司徒哥的後事要如何辦……」少年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淚水。
佟念禧顫抖地,望向神色凝重的朔揚天。
成婚前那三日,她雖然與和善的司徒易只有幾面之緣,卻無法對司徒易的死置身事外。
因為她是個……
「司徒不愛冰天雪地,把他的遺體運回京。」朔揚天的眼瞳暗了下來,淡淡開口,側臉肌肉因緊咬牙關而抽動。
「是……司徒哥人這麼好,又還沒娶妻生子……哇——」少年和僕隸忍不住悲從中來,抱在一起哭。
此刻,一陳倉促的跑步聲由遠而近,頓在他們面前。
「表哥,司徒大哥他……真的嗎?」是盂蘭。她一聽聞司徒易的死訊,便立即跑來跟朔揚天確認,淚水蓄積在眼眶周圍的她,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朔揚天閉眼,點頭。
不……「只是謠傳,對不對?」孟蘭不相信。
「涼州牧場的人來報,無誤。」
「姑娘,我們親眼看到司徒哥慘死馬蹄下,卻無法救他……哇……」少年又把臉埋入手臂中大哭。
事實殘忍,但終究是事實。
「怎麼會……」盂蘭失魂了。
「蘭兒,你沒事吧?」佟念禧以手輕環盂蘭的肩膀,想安慰孟蘭,可是,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臉色死白的,讓人能感到她內心無助的脆弱,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整個崩潰垮下。
朔揚天也注意到了,卻選擇不去護衛她的脆弱。
「你們跟我進來,商量司徒的後事。」
朔揚天走進書房,少年和僕隸也跟了進去,房門在兩個女子面前關上。
盂蘭難忍的啜泣聲,也從佟念禧的頸窩傳出來,懸在眼角的淚也決堤了。
「怎麼會這樣……不……」
會有如此至情至性的哭聲,怕是有了感情。
「蘭兒,你喜歡司徒易?」佟念禧不願去猜,卻已有了解答。
「喜歡……可是有什麼用?根本來不及說了、來不及了……」盂蘭抵泣。
大雪漸停,似乎在為有情人默哀。
這樣的打擊,不只朔揚天和盂蘭要承受。只要身邊一有人遭逢不測,佟念禧心底所受的折磨任誰也無法比擬,深沉的恐懼和痛苦,徹底凌遲著她——
久久不散。
是她害的嗎?
第九章
夜幕沉沉,輾轉難眠的孟蘭獨自一人,毫無目的地在庭苑中亂逛,任寒風吹拂肩後的長髮、吹拂紛亂的思緒。
不知不覺走到姚樺居住的院落,盂蘭看見姚樺房裡的燭火還亮著。
這麼晚了,表姨娘還沒睡?
她好奇地走近光源,模模糊糊聽見有兩個女人的對話聲。
「連下藥這點小事也做不好,你這丫頭是怎麼辦事的!」
是姚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安。
下藥?表姨娘吩咐別人下藥?
孟蘭升起疑惑,為了聽清楚,她悄悄湊近窗子,附耳在窗下聽。
「老夫人,奴婢的確是按照藥鋪夥計給的份量下的……那夥計說那種毒藥只需要那些藥量,就可以讓人像患了風寒一樣昏沉、虛弱,連大夫都察覺不出來,兩日後自會痊癒……」
另一個顫抖的聲音是姚樺身邊的侍女荷兒,顯然,昧著良心做事讓她很惶恐。
毒藥?
「兩日?你說那碗給揚天的補湯裡,只下了剛好的藥量,那他的病,怎麼還沒好?病了兩天就應該痊癒的不是嗎?我親眼所見,他的身子時好時壞,這是怎麼回事?你說!」
「奴婢真的不知道……」
「現在連司徒易都死於非命,難道揚天真是給佟念禧克出毛病來了?」
姚樺的聲音裡惴惴不安,死亡的恐懼籠罩住她,幾日來連睡夢都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