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璟不禁輕歎。他倒寧可龍吉對他生氣、對他使性子,總比這樣不動聲色、冷若冰霜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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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祭點校之後,天子為慰勞群臣辛苦,故在端門設宴,大宴百官。不消說,洪璟兄弟二人自然成了座上的紅人,人人爭相敬酒道賀。及至回到府裡,已過二更。
洪璟一心掛記著與龍吉之約,連官服都來不及換就趕到池邊,四下一看,卻未看見龍吉。
大概是喝多了,洪璟自覺酒意沉了,身上又燥又熱,便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吹吹涼風。「呼,悶死人了!」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氣。
「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
他聽了一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來了。
「嗯,說得透徹。」洪璟細細咀嚼這兩句話。「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你倒是一語道中我的心事。」他揉揉臉,歎道。「有時候,我真不耐煩宮中那些規矩禮數,上朝也就罷了,御前待宴才真正受不了,聽到的淨是一些歌功頌德、虛情假意的廢話,又不能把耳朵給捂起來,即使山珍海味在眼前,還是讓人倒足了胃口。」
龍吉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含笑聽他抱怨,也不開口。
洪璟指著月道:「看吧,今晚的月色還是很美。」又玩笑道:「這樣可有助你『吸取日月精華』?」
龍吉又笑。
洪璟有佳人作伴,心情輕鬆,便跟她隨口聊道:「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晚上出來走動,怕黑,你倒不怕。」
她還是笑。她早練有火眼金睛,看破天機,怎麼會怕什麼夜裡的小妖小怪?
「你就是這樣。」洪璟歎口氣,玩笑道。「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又無憂無慮似的,真讓人羨慕。」他忽然心血來潮,雙手一拍。「乾脆我也來修行好了,怎麼樣?行不行?你修了多久?」
龍吉不打算跟他說她已有千年修為,只淡淡地道:「你若有心修行很好呀!」又點頭說道:「不是有句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實成事也不過貴在專注而已,全看你有沒有心罷了。」
「放下屠刀容易。」誰知洪璟又歎氣。「但是別逼我放棄吃肉玩樂,那我可憋不住。」
龍吉忍不住噗哧一笑。真是個俗物!
洪璟每次只要一看見她的笑臉,就捨不得移開視線。龍吉五官秀美,在月色朦朧之下,真正嬌而不邪、艷而不妖。唉,哪有凡人能長得這麼美的?是啊,真是天仙。
「你幹麼那樣看著我?」她脹紅了臉孔。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雖然明明白白在我眼前,我總覺得你有點飄忽,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想抓都抓不住……」
洪璟盯著眼前的她,突然覺得龍吉週遭像籠罩著一片輕煙薄霧,像畫裡的神仙。可能真的是喝多了吧,覺得有點暈眩。他揉揉額角。
「抓?抓住我幹麼?」她猶追問。
洪璟呵呵笑了起來。這話問得可真蠢,怎麼有這樣天真的人?
龍吉以為他在嘲笑她,有些不悅。「我知道了,我聽說大前年你姑媽錯請了一個為道不尊的人來家裡,還偷了你家的東西。所以你以為我也心懷不軌是嗎?哼,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才不希罕那些。」
你要真是那樣的人就好了。洪璟心想,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龍吉還道:「我和紫雲住玉書齋半年多了,你有丟過東西嗎?你的東西我動都沒動呢!」
動心算不算?你動了我的心呀……龍吉見他不吭聲,也不欲再與他分辯,只道:「反正我不是賊,我也不要偷你什麼東西,你只管放心好了。」
洪璟低低笑了幾聲,輕聲道:「那也未必……」他打了個呵欠。
「你說什麼?」龍吉一揚眉。
只見他一張臉緩緩地湊近她,半晌才道:「我最近發覺我遺失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肯定是在你那兒……一定是教你給偷走了……」洪璟只覺眼皮酸澀,說話嘟囔不清。「除了你沒別人……」
「什麼?」龍吉還要問清楚。「你說你丟了什麼?說出來,我幫你找,別賴在我身上。」
「我丟了我的……我丟了我的……」誰知他話未說完,居然頭一垂,就靠在她的肩上睡著了!
龍吉一驚,忙將他推開,站到一旁。但這一推洪璟也沒醒,反而就這樣四平八穩地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她低頭看著他,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煩躁起來。這與她一貫的定心超脫背道而馳。「這個人每次都胡說八道的,我什麼時候拿他的東西了,就是他玉書齋裡的東西,我也沒動一動呀,還亂誣賴人家,真是討厭……」她怔了半晌,決定不理他,扭頭離開。
不過,他到底丟了什麼東西?為什麼硬要賴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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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洪璟在濕地上睡了一晚,後來傷風了幾日,只得臥床休息。
「你喝多了,怎麼不回房裡休息,倒跑到湖邊睡去了?湖邊濕氣重、風又大,怎能不生病?」柯姨娘過來探病,忍不住責備。「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
洪璟喝了藥,笑道:「我醉了,根本不記得了。大概是困了,隨便就躺下睡了吧!」
他只記得好像曾在湖邊遇見龍吉,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則是根本忘得一乾二淨。
反而龍吉聽說他病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心想:我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的,害他受了風寒。他喝醉時說的醉話,怎麼能跟他計較呢?我真是太小心眼了。
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過去探視洪璟。她想:順便問他丟了什麼?我好幫他找出來,這樣他就不會誣賴到我身上了。
洪璟正倚在床上看書,聽見敲門聲,只當是僕人,便道:「進來吧!」待一抬眼,見著是她,忙丟下手裡的書就要下床。「啊,是你。」
龍吉快步過去按著他。「你用不著下床,你還病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