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她抬起眼直視著他。「如果我決定不要嫁給知府作侍妾,也不要回李家當歌伎,那麼就只好作洗衣打掃的粗活了。」又冷笑道:「總算我這雙手就算不彈琴,還能靠洗衣掙口飯吃,而且這樣也不會污蔑你蘊秀山莊、壞了你堂堂端木家的名聲,你說是不是!」
她的一字一句像是血淋淋的指控,尖銳地插進他的心。端不容想求她不要說了,但他無力阻止,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
「對不起,我沒想到我會傷你這麼深……」
「是沒想到,還是不在乎?」她面無表情。「你們哪個人在乎過我的感覺?」
雨勢不但未曾稍歇,反而愈來愈大,兩個人渾身滴著雨水,四周的溫度似乎變得更低。好不容易盼到的相聚,卻感覺不到半點熱情溫暖,反而像冰一樣的讓人覺得寒冷徹骨。
端木容悔愧萬分,上前一步急欲解釋。「俊俊,你聽我說「你不用再說了!」俊俊已冷靜下來,她揮揮手。「都過去了,我沒有怨你,真的,畢竟在那三年裡,我不愁吃穿,蘊秀山莊裡每個人都待我很好,我應該知足的。雖然仰人鼻息,不過我也不配再要求什麼。」她深吸一口氣,硬是把淚水往肚裡吞,強笑了笑。「算了,過去的事都別再提了,而且我、我後天就要嫁人了。你若不嫌我們辦得寒酸,就留下來喝杯喜酒好了。」
「你說什麼?」端木容揪然變臉,顫聲道:「你、你要嫁人了?為什麼?你要嫁給誰?」
俊俊看著他,緩緩道:「我要嫁給村子裡廖家布莊的--」
「嫁到布莊?」
「不是。」她搖搖頭,自嘲道。「他不是布莊的小開,我哪有做老闆娘的命,他是布莊裡的裁縫師父李祥。」
「什麼?」端木容不可置信地問。「是個裁縫師父!」
李祥?啊,難道就是昨天碰見的那個阿祥?他又一怔。
使俊似早料到他會有如此的反應,冷笑道:「是啊!只是個裁縫師父,不是名門世家的少爺,也不是官家的公子哥兒,只是個小小裁縫而已。」她看著他。「不過,這不是配我剛剛好嗎?裁縫配歌伎,不,裁縫配洗衣婦,一樣都是卑微的小人物,很合適啊,你應該覺得很高興吧!」
「不、不,俊俊!」端木容一時情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不能嫁給他!」
「我為什麼不能嫁給他?」俊俊怒道。「你看不起人家,對不對?就像你看不起我一樣。我早就該知道,你是不可能改變的。」她恨聲道。「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為什麼而來的?你千里迢迢尋了來,就是存心來看我笑話嗎?你非要這樣當面羞辱我才高興嗎?」
端木容一時之間,無言以對。「不,我不是看不起他,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反正都不重要了。」俊俊握著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受夠了,從艷秀樓到蘊秀山莊,再到李家,再到仙霞姐姐那兒,現在再到方婆婆家,這麼多年,我始終是寄人籬下過日子,一切都由不得我,一站漂過一站,好像永遠也定不下來,我真的受夠了。我累了,我想安定下來,我也想有我自己的家,可以不用再靠別人……我真的受夠了!」她頓了頓,又道:「我不想再多說了,反正咱們倆又沒有什麼瓜葛,我嫁給誰又關你什麼事呢?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好了,我再也不想再見到你了!」她說完,轉身跑開。
端木容看著她跑遠的身影,杵在原地,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喃喃道:「我是要你嫁給我啊!你真的後天就要嫁了?我還是來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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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俊呀,你怎麼還坐著發呆?」方婆婆掀了簾子進來。「一會兒花轎就要上門了,快快快,我先幫你把頭髮給盤起來。」她見俊俊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伸手探探她的額頭。「哎喲,怎麼這麼燙?這還得了?怎麼回事啊?」
倒是俊俊回過神來,忙道:「沒什麼,沒關係的。」
「都發燒了,還說沒關係!」方婆婆又是著急、又是責怪。「一定是前天跑出去淋雨淋的,這兩天又不見你好好吃一頓飯,唉!我叫你小心一點,你就不聽,這樣待會兒怎麼上花轎呢?」
俊俊忙陪笑道:「沒關係的,回頭我多休息幾天就是了。」
她對著小銅鏡,勉強拿起胭脂輕輕沾上唇、撲點粉,一面悄悄把眼淚給抹去。
兩人正忙著穿戴嫁衣,才剛弄好,就聽見遠遠傳來迎親的吉樂聲。她不由得怔了怔,不意瞄見床邊用藍布包著的瑤琴,忍不住眼淚又直滴下來。
「哎呀,別哭、別哭,不能哭啊,再哭,妝都花了!」方婆婆忙替她找淚,然後拿了一條紅巾替她蓋上。
一會兒喜娘笑嘻嘻地進來了,扶著她走到門口,正要把手中的紅綵帶交給立在花轎前的新郎時,忽然一個人騎了馬直闖進院子裡,院子窄小,哪禁得起那馬兒亂蹬,眾人匆忙躲避,頓時那人駕馬揚長而去,留下一群驚愕又不知所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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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下來!放開我!」俊俊看清了來人,在他懷裡死命掙扎。「你瘋了嗎?你放開我!」
「你別動,你這樣會摔下去的!」端木容一手握韁,一手攬著俊俊的腰,想穩住她,急道:「你別這樣,危險。」
怎奈一路上俊俊又叫又踢,馬兒受驚,立蹄嘶嗚,兩人終究是一塊兒掉了下來。墜地之前,端木容唯恐俊俊摔傷,他一使力,以右臂護著她落地。
幸好這兩日下了雨,地上泥濘鬆軟,不致受傷。
俊俊掙扎著從泥地上爬起來,眼看一身大紅嫁衣早已在拉扯間緞裂珠墜,發散釵搖,渾身滴著雨水和泥水,狼狽不堪。思前想後,只覺委屈萬分,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端木容見俊俊哭得傷心,一時之間束手無策,低聲咕噥道:「我,我也沒有想過……我居然會去搶人家的花轎。」他頓了頓,上前拉她的衣袖,柔聲道:「你先別哭啊,先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