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為他向來心澄無慾、謙和平淡,對於感情之事,雖是十分至情至性,但也一直是含蓄內斂。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卻總為隋緣百轉千回、幾番掙扎,心中分寸盡失。
如此思緒紛亂、起坐無心的情況,以往從未有過,原本巳是大違本性。偏偏又逢隋緣上京小別,讓他飽嘗相思之苦。誰知這樣又酸澀又甜蜜的滋味,竟是叫他思念欲狂、折磨更甚。
正自心煩時,忽然有一個人影,從他面前掠過,在他胸口輕輕拍了一下,又順手奪走了他手上的書。嚇了他一跳。
只聽隋緣格格嬌笑,搖搖手上的書,說道:「這招『乳燕投林』,容謙哥哥還記得嗎?」
卻見裴容謙寒著臉,一聲不吭,上前一把拿回了他的書,轉身便走。他哪有半點心情同她開玩笑?
「容謙哥哥!」隋緣一驚,忙拉住他,問道:「你怎麼了?你生氣了嗎,還是我方才打痛你了?」
「沒什麼。」裴容謙冷冷的說道。「只是你嚇了我一跳。」
隋緣一愣,沒想到兩個月沒見,再見面時,他竟如此冷漠相待?一點也不像以前親稔,百無禁忌。一時之間,她脹紅了臉,杵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話一出口,裴容謙也覺得自己的態度過分了些,又見她滿臉不知所措的樣子,更是內疚,於是忙歉然道:「緣兒,對不起,我方才在想事情,心情不大好,所以凶了你,你別放在心上。」
隋緣聽了,這才釋然,吁了一口氣,又拉著他的手嬌聲說道:「容謙哥哥,你剛才的樣子真把我嚇壞了。你從來不是這樣的。」
裴容謙笑笑。「難道只准你嚇我,我就不能嚇嚇你嗎?」他拉了她一塊兒在大石上坐下。
「容謙哥哥,你為什麼不高興呢?」隋緣見他仍是略顯不快,便問:「是不是龍盛榮那個傢伙趁我不在的時候,又找你麻煩?還是誰惹你不高興了?沒關係,你一跟緣兒說,我替你去揍他一頓。」她站了起來,又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他忍不住一笑。「不是的。我才不需要你來助拳!其實也沒什麼,你別多心。」彷彿不欲多談。
隋緣心想:容謙哥哥若不肯說,逼也沒用,不如想個法子讓他高興高興。於是就跟他東拉西扯,說了好些在京裡的趣事。
「有一天爹帶我到蕭國公家裡作客,因為那些人我都不熟,怪無聊的,所以就一個人逛到後花園去了,你知道嗎?那裡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樹,就像咱們綁千秋的那一株,我見了,想都沒想就爬上去了。誰知後來叫蕭國舅發現了,他看我站在樹梢上頭,差點嚇得半死,還以為是神仙下凡呢!他在底下拚命叫我,我偏就不理他,後來他見我一動也不動的,便說要上來帶我下去,我就站在上面看啊!」她嘻嘻笑道。「我等他氣喘吁吁的爬上來之後,卻又忽的一聲跳下去,然後跑走了,倒叫他站在樹上跟個呆子似的,不知所措,又白忙了半天。真是好笑!」
裴容謙淡淡一笑,道:「我以為你到了京裡會安分些呢,沒想到你仍是這麼愛捉弄人!」
隋緣又笑道:「對了,我替你帶了好些東西回來呢!」說著便打開個小布包,逐一將東西撿出來,一件一件說給他聽。「你看看!這個玉麒麟紙鎮很特別吧!還有這個筆筒,是黑檀木的喔!這裡頭還有好些紙筆硯墨,都是蕭國舅帶我到京城裡一家專做御用的老字號鋪裡買來的。你喜歡嗎?」
又是蕭國舅?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心想。
他看著隋緣清麗無儔的面容,只聽她猶自說著:「人家本來還替你挑了一個景德鎮的茶鐘,可惜在路上打碎了,也是我太粗心了,應該把它跟衣裳包袱放在一塊兒就好了……」
裴容謙靜靜的聽著,心裡卻是五味雜陳,一會兒想著母親的告誡、一會兒想她對自己的好、一會兒又想起那個蕭國舅似乎跟她挺熟的,也或許還有別人,她這一趟去了京城,應該也見了不少的王公貴族……一時之間心中甚是迷亂苦惱。
隋緣從未見過裴容謙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得擔心起來,握了他的手,柔聲道:「容謙哥哥,你怎麼了?我覺得你有些無精打采的呢,我猜你一定是有什麼心事的,怎麼不能跟緣兒說麼?」
裴容謙看著隋緣。見她眼中滿是關切,但他的心事又豈是可以對她說的呢?再加上他也不想讓隋緣憑添心煩,便故意扯開了話題,微笑道:「怎麼你好像瘦了些?」
「喔,」她摸摸自己的臉,說道:「因為我在路上讓馬車顛得一直吐,胃口也不好。」
「是麼!」他想了想說道:「下回帶些黃油,頭暈時拿出來聞聞,提提神就會好些了。
隋緣卻說:「我再不去了。京城也沒什麼好玩的。」她不敢提順親王妃說她應該進宮侍候皇上,也當個娘娘什麼的。只握了他的手,又道:「容謙哥哥,你別扯開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到底為了什麼事煩心呢?我見你也瘦了好些呢!」她知道裴容謙一向沉穩豁達,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什麼事會讓他放在心上、煩惱不已的。這次回來,見他如此不同以往,那煩他的肯定不是件小事,因此她不由得更加擔憂起來。「容謙哥哥,你跟我說啊,別一個人悶在心裡,讓緣兒也替你分擔分擔、出個主意,好不好?」
裴容謙一時不語,只凝視著她,只見她一雙蓊水似的雙瞳中,分明訴說著她仍是一般的依賴他、關心他。而昔日兩小無猜、日久生情的半世情緣,不由得又一幕一景浮上腦海。天啊,我怎能捨得下?他在心中暗自歎息。
他想道:就這樣了!緣兒,你瞭解也好,不瞭解也罷,總之,我就是為你死了也心甘情願,我想我這輩子是、永遠也不可能割捨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