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曲子結束,她才回過頭來。乍見一個流著口水的陌生男子在房裡,她似乎也沒有被嚇一跳的樣子。只是靜靜地將酒杯擱在窗台上,然後站起來,一語不發地提起了箱子,準備走出去。
這下程昱舒原先為應付對方質問,而準備的一套答辯說詞全無用武之地。可是總要解釋一下才好吧!他想。不然萬一她直接到仲介那兒去告狀,告他們沒有妥善照料她的房子,那豈不害了老姊?
「呃……呃……我姓程……我住在這裡……呃……這樣可以順便照顧這間房子……」程昱舒本來就不善撒謊,更何況還是對一個天使撒謊,他簡直覺得罪過。
第一次覺得上帝近了,而且就站在他背後。
「……我……我每天都有打掃……」他一眼就瞄到那張淩亂非常的床。「呃……今天是例外……臨時有事,所以來不及收拾。」他忙將高掛在空調口上的內褲拉下來。「對不起……平時不是這樣的……」
他支支吾吾地說了半天,連他自己都聽得糊里糊塗的。
而眼前這位善良的天使倒是一點也不計較他的傻話,反而牽了牽嘴角,輕輕地說:「謝謝!」然後往門口走去。
謝謝?
真不愧是位天使。
程昱舒當場為之傾倒,眼看口水又要再度流下來。
可能是因為看多了那些貓啊、狗啊、馬啊、牛等動物發情時候的樣子,所以他不知不覺也變得有些「擬動物化」。
他愣愣地看著她離開,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急忙跑出去,將她攔了下來。
他冒冒失失地按住即將關上的電梯。「等一等!」
這下可真的把天使給嚇住了。「你……有什麼事嗎?」
面對她驚懼的神情,程昱舒不覺又結巴起來。
「呃……呃我……只是想把這個還給你……」他伸手在口袋裡摸了一會兒,然後攤開手心,手心裡有兩顆晶瑩渾圓的珍珠。「這是……我打掃時在地毯下撿到的……我想……可能是你的……」
他忽然住口。
天使凝視著他手上的珍珠,臉上卻多了兩串珠淚。
一滴、雨滴,滴落在他的掌心上。
彷彿他早有準備,攤開手掌就為了接自她美眸中滑下的新淚。
天使緩緩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珍珠。在電梯的門再度關上之際,看了他一眼,輕輕地說:「謝謝!」
而後程昱舒就這樣一直呆立在電梯門口,直到另一位搭電梯上來的胖女士,在門打開之後,猛然一見他那副癡呆的樣子,被嚇得驚叫起來。
他終於回過神來。一面摸摸鼻子,悵然若失地回屋裡去。
看看微濕的掌心,可見得不是作夢。
那天使拿走了珍珠,卻將她的淚珠遺留在他手上。
第一章
那一晚的窗外,明明白白的一輪新月如鉤,映著寒星點點,夜涼如水。
薛穎輕輕推開窗,一陣陣茉莉清香立刻瀰漫在房裡,驅走了原先的一室消毒藥味。
她深深地呼吸,精神為之一振,回頭朝傅維恆笑了笑。
「茉莉開了,你有沒有聞到,香不香?」
他點點頭。
她走到他的床邊,拉了拉他的被褥。雖然寒冬已去,現在算是初春了,但乍暖還寒,外頭吹進來的風還是很有幾分涼意。
「冷不冷?」她問。
「不冷。」傅維恆搖搖頭笑了笑。「早該開開窗透透氣了,關了你這麼久,我還怕把你給悶壞了。」
薛穎微微一笑,執起了他的手,放在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
今天晚上他的精神似乎不錯。
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傅維恆只看著她,忽然開口問道:「穎,你累了吧?」
「沒關係,我待會兒就去睡了。」
「我也累了……」傅維恆淡淡地笑了笑。「可是這一睡,怕就起不來了……」
薛穎怔了怔,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他卻神色平和,仍是淡淡地牽了牽嘴角對她微笑。
頓時薛穎已然明白。
如果不是為了她,也許傅維恆不會硬撐到現在。而現在不但是他撐不下去,就是薛穎也愈來愈無法忍受日日眼見他受病痛折磨。
是啊!是時候了。他們都累了。
薛穎思前想後,一顆心漸漸冷了下來,臉上出奇的平靜。
「今晚我坐在這兒陪你吧!」她屈膝坐在地毯上,將頭枕在傅維恆的腰邊,側著臉望著窗外。
她看著窗外枝葉間新開的茉莉,小小的,白白的,輕輕地隨風搖曳……
她看著天空裡的清晰明亮的冷月寒星,從黑夜閃爍到晨曦……
傅維恆則像哄一個孩子似的,輕柔地撫著她的頭髮,讓她細細長長的秀髮纏繞在他枯瘦的指間。
以往薛穎不悅不安時,他常用這種方法安撫她,直到她氣平。現在她更是不言也不動,像往常一樣盛接著他綿綿滿滿的憐愛。
而且這一刻,怕再難得了,她要牢牢地記住,記住曾經有一個人,如此溫厚地愛著她。
到了該放開彼此的時候了。對傅維恆而言,他終於可以就此得到解脫,對薛穎你?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有一點悲慼、有一點覺悟、有一點無奈、有一點恍然……
隨便了!反正從今而後,死生兩別,天上人間……
走到這最後一步,她何嘗不是筋疲力竭,一時整個人虛軟空茫下來。淚水在眼眶之中積滿了,就一滴一滴沿著臉龐滑下,然後無聲無息地落在被單裡。
再沒有人會幫她拭淚……
※ ※ ※
傅維恆的生命,結束在繁花初綻的三月裡。
※ ※ ※
「天啊!」程昱舒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眼前那個白底紅字寫著「親親寵物醫院」的巨大招牌上,居然還有一行「留美獸醫學系碩士程昱舒獸醫師」。
他就這樣瞪著那一塊美輪美奐、嶄新亮麗的招牌達半個世紀之久,然後開口叫道:「你們怎麼可以還沒問過我之前,就把招牌給掛了上去?」
程昱舒的姑媽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不疾不徐、不慚不愧地說:「這還有什麼好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姑丈老早就想開一間寵物店了,要不是想配合你念完書回來,我們哪會等到現在才開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