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嘛!」姑丈應和著。「我們特別等你回來的。」
「我知道你們想開寵物店,可是……可是……」他急紅了臉。「可是我又沒有答應你們,要留在這裡當獸醫。」
「奇怪了,你到哪裡還不是一樣要當獸醫。幹麼自家人不幫,反而往外跑?」
「就是說嘛!」姑丈又開口了。「我們又不是不付你薪水。」
「話不是這樣說。」程昱舒最怕他姑媽和姑丈兩個人一唱一和地來這招,每次都會害他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我怎麼會跟你們計較薪水呢?只是你們也知道我一向對這些狗啊、貓的不感興趣,而且那又不是我專攻的科類,我……」
他驀然見到招牌底下還有一行字——貓犬專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什麼貓犬專科!你……你們簡直是……欺騙世人……」
「你瞧瞧你說的是什麼話!念了這麼多年的獸醫,我就不相信你只會醫牛。不過是對付幾隻小貓小狗,難道你就不行嗎?而且你怎麼能說對貓狗不感興趣呢!」姑媽不可置信地愈說愈大聲。「這是你們做獸醫的人應該說的話嗎?」
「就是嘛!」姑丈加油添醋。「就好像是小兒科醫生說他不喜歡小孩一樣。」
「姑丈!」他簡直無法招架。「這樣好了,我替你們找個學弟過來幫忙……」
「不要,我們為什麼要找別人?」這個姑媽非常難纏,而且十分固執。
「因為我……我早就已經答應八里的一個牧場,要過去幫忙。」他低低地說。
「什麼!」他們開始異口同聲的討伐他。說什麼從小辛辛苦苦地將他姊弟兩人拉拔長大,還送到國外唸書,結果一個就此遠嫁他鄉,一個好不容易念回來了,卻又棄他們二老不顧,一會兒怨程昱舒沒良心,一會兒又怨自己命苦。
眼看他們即將聲淚俱下地控訴他罪大惡極之前,程昱舒實在受不了了,只好答應下來。
「好吧!好吧!我過來幫忙就是了。不過,我們先說好,我只能晚上過來,白天我還是去牧場。反正,這裡平時也是洗狗、刷毛、剪狗指甲之類的小事,這些你們一定做得比我更好,要不然再找個美容師來做也可以。至於其他看病打針的事,等我晚上過來再做好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投降。
「這樣還差不多!姑媽就知道你最乖、最懂事。」姑媽馬上轉悲為喜,趕緊給他一顆糖。拍拍他的肩說:「昱舒啊,在你回來之前,我和你姑丈就在這附近替你找了個房子,待會兒帶你去看,如果你也中意,過幾天就可以搬進去了。這樣以後你每天來這裡上班就很近、很方便了,是不是?」
「就是說嘛!」姑丈在一旁湊和著。「你看我們請醫師還附帶宿舍,多好啊!你到哪兒去可以找到這麼好條件的工作?」
「八里那邊的牧場也提供宿舍啊!」他沒好氣地說。「如果我還有時間去住的話。」
「哎喲!你這個孩子真不識好歹!」姑媽叫道。「八里那種地方怎麼能跟我們這個地段比!那裡買片跑馬地的錢,還不夠我這裡買個車位呢!」她捏了程昱舒一把。「真不識貨!」
※ ※ ※
程昱舒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喪生,所以他和姊姊兩個人,從小就跟著姑媽、姑丈生活。他們之間相處好得讓人難以置信,就連一般家庭常見的代溝都沒有。如果不是不同姓,肯定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個姑丈精通財經外匯,在台灣的金融界裡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王啟仁這一號大老級的人物。有個記者說得好,只要他王老先生打個噴嚏,央行總裁馬上派人前來關切,詢問他是不是不滿意最近的外匯操作?
人人都以為他精呢!卻不知道他在家裡與老妻成天將那幾隻狗兒子捧進捧出、做牛做馬。
以前程昱舒和姊姊老是開玩笑地對外宣稱:他們的姑媽和姑丈對他們還不如對家裡養的狗那麼好。
別人不明白的,還以為他們家有虐待孤兒的事。
不過,近年來王啟仁倒是逐漸淡出財經界,反而認真地打算開一間寵物店來消遣消遣。他與妻子是同類人,兩人都打算對狗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程昱舒雖然也愛小動物,甚至也受了他們的影響念了獸醫系,但還是看不過去,哪有人愛狗愛得如此沒有理智!
「簡直是濫情!」他曾說。
「我以後畢了業,絕對不做這些皇帝狗、皇后貓的生意!」他也說。
結果,他還是踏了一隻腳進來。
白天,他可以意氣風發的在八里擔一那擁有一百多頭乳牛的牧場獸醫;可是下午四點半一到,他就得像童話故事裡的「仙杜瑞拉」一樣地變身。急急忙忙地趕回台北到「親親寵物醫院」伺候那些嬌生慣養的小狗小貓,做一些在他眼裡屬於比較卑微的活兒。而且沒有王子能救他。
※ ※ ※
任何人在醫生面前總是矮半截,不管是哪一種醫生。所以此時鄰居潘太太也只得唯唯諾諾的應著。
「潘太太,你的狗真的大胖了,你若不狠下心幫它節食,那它的麻煩可就大了。」程昱舒最受不了看人家把小狗當小豬來養,尤其當他看見眼前這只臘腸狗。「你不要再給它吃那麼多了,而且要多帶它出去跑一跑,運動運動才行,知道嗎?」
等潘太太前腳一出去,他馬上就對著姑媽姑丈抱怨起來。「你們看看,那叫臘腸狗嗎?如果去頭去尾不看,人家一定會以為是一隻黑毛乳豬在地上跑。真是的,這像什麼話嘛!」
他的牢騷很多。
第二章
律師宣讀傅氏遺囑的那一日,薛穎並沒有出席,倒是來了好些不相干的人,老遠跑到美國來,擠在律師樓外,等著看好戲。包括部分報紙、雜誌的記者採訪,以及一些自認與傅家有關係而妄想可以分一杯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