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午後,天空是一片晴朗的藍,間或飄過幾白白的雲,雲淡風清。台中大肚山上這所佔地極廣的大學。似乎也感染了這份清新的、乾淨的氣息。
他們同是美術系的新鮮人,雖已過了半學年,同學們卻才剛開始熟絡起來。仍保有赤子之心的一大夥人,大約十來個,坐在斜角教堂前的大草皮上圍成個圈子。
趙大川,因為噸位超群,被掛了個渾號「趙大胖子」。吉他彈得還不錯,正輕快的拔弄吉他,彈一首通俗的民謠。
江以菱孤獨的坐在距他們身後不遠的一棵鳳凰木下。她迅速的梭巡了這群同學一次,雅真和阿秀背靠著背隨拍子和著,李逸民、珊珊、阿浩、朱曼、張興欣(綽號猩猩),以及另外兩個不熟悉的男同學,跟著大胖的吉他聲,又是唱又是笑,又是笑又是唱。
年輕應是青春與歡笑,加上偶爾寫賦新詞強說愁的一些愁吧!但對江以菱而言,青春與歡笑,似乎是一種奢侈。現在和這群同樣年輕的人在一起,心卻比他們蒼老太多。她是一個不可能過分縱容自己的人,雖說唇角也掛笑容。眉梢總有遮掩不去的輕愁。
你和他們是格格不入的,她告訴自己。要不是雅真硬拖著她來,說是聯絡同學間的感情。要不是怕老掃雅真的興,她是不會來湊這個熱鬧的。她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也不習慣這樣的氣氛,不是不喜歡,只是不習慣。
小時候,她總覺老天爺是厚此薄比的,待她尤其薄,給了她不受重視的生命,讓她自覺卑微;又給了她太多自尊,讓她心情永遠不能平衡。她是個棄嬰,一出生就在孤兒院長大,雖然有個亦師亦友的院長高婆婆待她如自己的兒女般,開道她、啟發她,但內在的自卑及外在的自尊仍使她變得孤高不合群。
她不諱言有時也會嫉妒雅真或別人有正常的家庭,知道逃避不了這種既定的宿命,又不能免去心中的惶惶不平。唉!除了孤兒院中那年事已高的院長外,有誰能體會她內心的孤苦無依及那份不安全感呢?就連現在,她仍得半工半讀的付這所私立學府高昂的學費。有時間坐在這片大草坪上,享受一下陽光、歌聲、友誼,真是種奢侈呢!
「嗨!以菱,十塊錢買你的思想!」她回過神來嚇一大跳,雅真已由興高采烈的圓圈中退出,走到她身旁,也注意到她的安靜。
以菱徐徐而笑,乾乾脆脆的回答,「哦!有人把我的腦袋當成廉價商店,而我的思想是才值十塊錢的廉價商品,十塊錢?吃碗紅豆刨冰都不夠呢!」
「嘻!」雅真也回她一笑,「你呀!外表文文靜靜的,說起話來卻得理不饒人,虧我還想改變形象,學學你的樣子!」
「學我?何必學我!我還想學你呢!」以菱有點悵然的看著很有精神的雅真,在內心補充道,學你永遠無憂無慮的樣子。
「學我,你有沒有搞錯啁?!」雅真稍稍壓低聲音說:「你沒聽剛剛那個死趙大胖子說我的穿著啊!男不男、女不女。個性啊!中不中、西不西。又說我再不『快馬加鞭』、『迅速改進』的話,據他估計,我大二就該提早拉警報了!殺千刀的趙大胖子。」
她又加了一句罵才說:「誰要嫁o哼?』』
以菱瞧她那傻大姐樣兒。嘟嘟噥噥的,不禁嘴角微彎的笑了起來。雅真哪!雅真,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圓圓的臉,矮矮的身量,永遠開開朗朗、高高興興的樣子,不是很漂亮,卻有很精神、很活力的美感。反過來瞧瞧自己。一下子兼家教,一下子上民歌廳演唱打工,只弄得一臉蒼白。還有一大堆繁重的課業。美術是需要靈感,更需要耐心的一門學問。
喔!真是快瘋了,她真不知道還能再這樣掌多久?搞不好不用四年,她便筋疲力竭、未老先衰而亡了。
輕歎一聲,她煩怒的咬咬嘴唇。「喂!喂!又神遊到哪裡去了?!」雅真手像鐘擺般在她眼前晃動,露出好奇的眼光。
「沒有!」以菱掩飾住苦惱的神色,沒有必要先杞人憂天。她甩動及肩的長髮。抓起雅真的手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看他們在玩什麼?咱位加入他們去。及時行樂是也?」
雅真邊跟上她的腳步回到人群中,嘴又嘟噥著,
「真不瞭解你這個人,一會兒發呆,一會發瘋!」瞭解,談何容易?以菱在內心輕歎。輕歎聲才歇下,她這才發覺自己成了大家起哄的目標。回到人堆中席地坐定。
朱曼就開口說:「江以菱,唱首歌吧!上回我無意中聽見你在『粉紅格子』演唱,唱得真不錯!聽他們說起那首『都市女子的心情』是你自己作詞作曲的。很棒呢!我聽得都好感動喔!」
「對啦!為我們表演一曲吧?」雅真也推波助瀾。「好啦?唱啦廣一群人又用人海戰術,一個接一個鼓噪著。
以菱愕然的著朱曼、雅真及同學們充滿希冀的目光,有些不肯定。他們知道我在歌廳唱歌?她還沒想完,同學們已經送上一個愛的鼓勵,她一直畏懼熱情的人,盛情難卻之下,她只好成為這個餘興節目的主角。
她靜靜的接過李逸民遞來的吉他,她銜接到他沉默卻飽含情意的眼光。她迅速垂下眼臉,長長的黑睫毛在蒼白的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隔開了這種默默上演的開心及情感。試了一下音,吉他聲錚鏘響起,柔美清晰的歌聲也由她的喉間傾瀉而出——
傳說、傳說都市的霓虹最閃爍
傳說、傳說都市的女子最快樂
也許在為某事等候一種美絕的邂逅
或者愛情早已乾涸只剩糖衣的包裹
而傳說總歸是傳說啊!
都市女子的心情愈來愈見斑駁
傳說、傳說,
都市的風情最迷惑傳說、傳說
都市的夜幕最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