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就是糊里糊塗的在原地打著轉,感覺上她並不像是個準備結婚的人,她只是忙著躲避莊琛,也忙著躲避所有好奇的同事。
直到婚禮的前兩天,在接聽過淑姨打來一通說婚禮細節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且開玩笑近似無奈的問她有沒有「逃婚」意願的電話之後,她才恍然驚覺自己真是騎虎難下,早就陷入了另一種逃無可逃的處境中了。
婚禮前兩天的夜晚,她請辭了醫院的工作,也約了張意霞陪她去挑選了一件沒有很多感動與浪漫感覺的白紗禮服,直到當晚更深夜靜的時刻,她才鼓足了勇氣,提起電話筒來打電話給她的父親和姊妹,告訴他們:她要結婚了,於兩天後!
可以預期的,她的父親和姊妹是多麼的震驚,尤其當她告訴他們她即將結婚的對象不是交往了四年的莊琛,而是莊琛的哥哥莊頤時,他們的語氣緊張的就像想由電話線那端直接衝過來似的。
父親黎昆的反應還好,堪稱是三個親人之中最鎮定一個,他只是說:「你從來不勞我操心,我相信你曾在『眾裡尋他千百度』,並在『燈火闌珊處』找到他,因此,無論你們的婚事多麼倉促,也不論他是個怎樣的丈夫,我都由衷的祝福你們!」
聽完父親的「放心」之,水仙又想哭了。她一直深刻的記憶著,父親在小妹黎玫瑰的茶藝館「落霞棲」開張的那天,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說:「或許,等你們三姊妹都找到好歸宿時,我會有好心情講講故事,而現在我唯一的心願是,要求我的女兒們答應我,把你們的故事演得完整、漂亮,不要像爸爸,不是個好演員,也因此沒有美麗或完整的故事,可以呈現給你們。唉!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當年的水仙一直篤定的以為,她和莊琛的感情會永遠如此平順的走下去,大妹百合和小妹玫瑰也都公認她應該是最不可能造成父親遺憾的人。誰又料到,事隔不過兩年,即將造成真正遺憾的人即是她。
撥完給父親的電話之後,水仙真正感覺痛苦的是,她竟然無法在兩個妹妹已各自擁有幾可比擬神仙眷屬的婚姻生活之後,向已被妹妹同化得日趨浪漫的父親坦承,她和莊頤這樁婚姻的結構的確是很「藍三」(台語,喻「零星」)。
至於面對百合和玫瑰這兩位妹妹時,以前一直在扮演著大姊、母親和導師這三種角色的水仙,在自己一下子陷入空前的困境之後,為了不讓她們過分擔心,她還是沒有說出與莊頤婚姻形成的真實原因!
倒是兩個妹妹都敏感且毫不矯飾的異口同聲問著:
「大姊,你真的愛莊頤嗎?」
「聽說他是個……行動不便的男人,大姊不會覺得他……和你不太相稱嗎?」
而令水仙自己深覺困惑的是,自己不但沒有認同姊妹們的反對票,反而對莊頤投以同情票。
她記得自己是這麼回答百合和玫瑰的:「外表的殘缺並不足以評斷一個人,更何況……他腿部的殘缺是他人闖的禍,並非他本身的錯誤。」
如此簡略又避重就輕的回答,百合和玫瑰大概都聽得極不滿意了,唯因在電話中也不好追根究柢,於是姊妹兩私下商量並馬上決定向她們的老公告假,隔天一早就「拋家棄子」的急於南下中部來幫忙婚禮,順便一探究竟(結婚了近一年的哲風和百合,目前因忙碌於唱片公司而毫無動靜;但雲峰和小妹玫瑰已捷足先登的育有一個一歲多,正牙牙學語的女娃兒)。
當然,百合和玫瑰火速的到來了!她們一劈頭就問了一個她們在電話中沒有想到要發問的問題:「大姊和莊頤結婚了,那莊琛怎麼辦?」
面對這個問題,水仙幾乎無言以對。妹妹們都知道莊琛對她一往情深,也因此,妹妹們應該可以想見莊琛的痛苦。而她也並非沒有她的痛苦啊!放棄了一份知交了四年的真摯感情,而去就一個幾乎陌生的陌生人,她的感覺也很惶恐、很難過,可是事情走到這步田地,似乎是再也難以回頭了。
而為了不使百合和玫瑰憂心,在她們來的這兩天裡,水仙只好故意裝出開朗且充滿憧憬與期待這場婚禮的樣子,在妹妹們面前堅強的演出幾近完美的一百分;只除了其中一樣稍稍的洩漏了她掩飾得極好的痛苦。
那是婚禮的前一天,莊頤讓寶石公司的人送來了一隻碩大的訂婚鑽戒,當時張意霞也在場,她喃喃唸著寶藍色絨面盒子上刻印的幾個湯金字:「鑽石恆久遠,一顆永留傳!」她不禁評論道:「看起來莊頤倒是蠻真摯的!」
然而,等玫瑰替代姊姊拆開那封隨戒附帶的卡片,唸出它時,房間內的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戴上它!」
卡片裡就只有這麼簡簡短短、充滿命令語氣的三個字。
那一刻,正在穿衣鏡前做最後一次新娘禮服試穿的水仙,雙手不自覺的就用力絞緊了禮服的裙褶,等一向心直口快的玫瑰昂起了纖巧的小下巴說完:「我這個未來的姊夫可真鮮,他說話的語氣根本不像個關愛未來妻子的新郎,反倒像個剛愎自用的暴君。」的不以為然評語之後,眼淚就倏忽的竄進了水仙眼眶並潸然落下。
她真的愈來愈覺得自己有大哭一場的權利了!她不懂究竟該把自己歸類為哪種新娘?未來丈夫不但沒有陪她去挑選禮服,並照一組現代很流行的婚紗照,還把婚戒像用丟的丟給她,要她自己「戴上它」?
有時連她也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現在,她又一次恍然大悟他有多麼「恨」她了!或者她根本就沒有權利期望更好的,這場婚禮原就是一次她對他的「償還」,他應得的確實應該比她更多,而且他絕對有權以他期望的方式去取得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