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勵她哭也算安慰的一種嗎?莊頤覺得自己像白癡,不過至少他道歉了,至於這段抱歉的話有沒有追溯到以往的傷害,或者只是指目前,莊頤也無法為自己釐清,但他認為兩者都有。
話是奏效了,她回頭,用她明亮的美眸凝視他,那眼神,是足以融化冰山的眼神。「痛楚和傷,有時是人們在追尋歡樂時必須付出的代價,我不想因此而哭泣。」她伸手,令他意外大膽的撫摩他的臉頰,卻輕柔而憂傷的說:「剛剛我在想:愛人、被愛與做愛是截然不同的三件事,但那已足夠拿來做衡量,之前我頓悟了前者,剛剛我經歷了後者,而我懷疑中間那者會不會和我緣慳一生?」
莊頤不會聽不懂她話,她正以她的方式在說明愛與被愛對她的重要性,以及她「愛上」了他的這個事實,他唯一不懂的是她怎會愛上他──一個雙腿殘廢又強迫她走入非她情之所願婚姻的男人?她怎能?
「為什麼──你會認為你的愛正掉落我身上?如果我沒記錯,一個多月前你才和我的弟弟論及婚嫁。」他抓住並固定她在他頰上游移的手,克制親吻她手指的衝動,他以冷淡不經心裝飾他的臉龐。
而她答:「愛只是一種感覺,只是為愛而愛,沒有為什麼。而如你對我的愛所抱持的懷疑,一個多月前,我也沒想過你會是我如今的枕邊人。」
「會不會,你對我的愛只是激情沖昏頭?」他的唇上再次不自覺的浮現許久未曾浮現的譏誚,因為他知道女人除非遭強暴,否則她們大多會對她們的第一個男人產生奇特的情愫。
她的身軀曾因他如此的解讀而僵硬了一下,但她沒有憤怒的樣子。「我只是想相信我們能丟開過去的偏執,並給予我們建立在盲目怨憎的未來一些信心和守護,而愛,是我們之間唯一的救贖!」她解釋她的觀點,沉吟數秒,她又輕問:「你呢?是否願意也能對我們的未來抱持著與我同等的心情?」
那一刻,莊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了?
她對他所抱持的溫柔與慈悲,在那時深深的震撼也感動了他,但唐突之間,他根本不解該如何回應她的愛?畢竟他已很久沒有愛人和被愛的經驗,而被愛情遺棄太久的後果,已足以令他對愛人與被愛產生一定程度的恐懼與排斥。
他從沒想過要求她的愛!這是第一個竄入他腦海的抗拒念頭,但真的沒有嗎?他馬上修正反省。
不過無論有或沒有,也無論水仙所謂的「愛」是真是假,他都覺得他該理智的給予她一些可能產生後悔的機會與時間。他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值得她如此的「厚愛」,也感覺以他們現在這種不礁定的關係,隨意許諾並非明智之舉。
未來,是由太多因素累積,而目前他對他的未來仍沒有太多的把握(把握全操控在他腿部的復健成果),於是他選擇逃避她的問題,於是他又一次以溫柔霸道夾雜的方式,把她納入懷抱,用避重就輕的方式在她耳畔低語:「先別管我的心情,只要再給我一次愛的感覺。」
他回答的方式令她完全沉默了,由她寂寥的眼神,莊頤知道她已經聰慧的看穿了眼前他對愛情抱持的規避態度,但她沒有拒絕他那次的做愛與之後許多次的求歡,而且,她都是以極安靜一沒有再強調愛人與被愛一但絕對熱情的姿態回應他。
隨著時日的消逝,他們的夫妻關係也持平的在進行著。莊頤愈來愈覺要自己不去回應她的愛似乎相當困難,他漸漸無法漠視她為經營他們的愛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那包括協助他復健,讓他生活的較諸以往舒適愜意,並對生活恢復信心等等..….
愈與她相處,他也愈不能對自己否認,他這輩子從不曾想要任何東西如想要她的一般強烈,那份無時無刻存在的渴望,就像能遏止他的呼吸,撕扯他的心,也能改變他身體的基本節奏,可怕到他每次一見到她,規範自己的意志力就近乎殘破。
由此可見,黎水仙對他的意義,已像靜靜氤氳籠罩著霧莊的霧氣,那般的非凡與不可或缺了。
淑姨是眼證著他們夫妻關係改善的第一人,也是最感欣慰的人,她和莊頤、水仙,似乎都欣喜於看見日子正走向美好和諧的轉機中,但好景不常,一陣陰霾早已在美妙和諧的外圍形成,並很快的把風暴席捲入霧莊,以及他們每個人漸有起色的心裡。
那是在水仙的父親黎昆離開霧莊約莫一個禮拜之後的清晨,水仙由莊頤的懷抱中被突兀的驚起。
是一個很輕微但仍發出聲響的開關門聲驚動了她,而她雖睡意迷濛,卻感覺有人正窺視著她和莊頤的睡態。她由莊頤的臂彎緩緩抬頭,看到了她──一個臉孔和身材都完美如波提且利筆下美神維納斯的女人。(註:珊得羅.波提且利為文藝復興前期的藝術家,因他的畫,有人誇讚他是美神維納斯誕生的證人。)
那女人的五官細緻得猶如精心雕鑿的藝術品:身材姣好曼妙得連女人看了都會目不轉睛,她的頭髮編結得像頂皇冠繞在頭上,而她盯著她和莊頤看的樣子,根本不似水仙所想的窺視,而是光明正大,毫無避諱。
水仙直覺的拉高她和莊頤身上的床單,他兩前一夜的歡愛是以倦極收場,所以這刻相擁的他們,猶如初生嬰兒般的原始自然。被單拉高到頸際之後,水仙猶怕吵醒莊頤的壓低聲音問:「你是誰?」
「我是誰?我正想問你同一個問題,你該不會是莊頤由外面打進來的野食吧?」那個「她」同樣壓低聲音,但跋扈的語氣中有相當明顯的不屑。
水仙愣了愣,被說成「野食」,這輩子還是頭一遭,她打腦海想蒐羅出一些關於這個漂亮女子的資料,但她的腦袋空空如也,正待反駁,另一個聲音卻替她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