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素聞言,只是順從地一個晗首,眼中閃過的卻只是空白又空白,彷彿那些可怕的後果,她一點都不在乎。
這不像她!
三位看過無數精英人才的長者歎了口氣。"寶徠關係企業"是個跨國性的大型集團,這幾十年來,網羅的人才個個都是上上之選,黎紫素自然也不是例外。她和其他人一樣,在求學及成長過程中一帆風順,沒有經歷過任何挫折。這是台灣大多數家庭的特色棗把子女保護得無微不至,讓他們的生命白得像張紙,不染污漬也沒有任何因磨練與歷練而得的光榮戰痕;他們再美再茂盛,充其量只是溫室裡的嬌弱花朵。
但是,若說黎紫素與他們一模一式又不盡然。如果生命是張記錄的白紙,那她刻劃著的就是一帆風順的痕跡,一筆一劃,都是她一路由名校悠遊而過的記錄;看似光彩、看似無奇,卻只有在紙張輕輕揚起時,才能若有似無地瞥見紙上有著揉擦後的淺痕,像道永不磨滅的傷。
那是什麼?是她始終重鎖愁眉的原因嗎?
於副總裁察言觀色至此,忽爾歎口氣道:"是不是有什麼事教你走不開?"
一針刺往傷處,紫素猛震。是啊!就是因為遠在異地的"他"遲遲不歸、遲遲不表態,才教她枯守在此,死也不願走啊…
於副總裁見狀歎口氣,臆測著:像這樣單純的女孩,也沒聽說過有感情困擾,那她還能有什麼愁緒?不就因為是個女孩子家,家裡人不願讓她到外地求發展?看來,是有必要跟黎紫素的家人談一談。光明前景當前,豈有隨便放棄之理?何況她的才華不該只是個為了家庭而放棄事業的凡俗女子呀!
"為了更完美的生涯規劃,你和家人再商量考慮一下。"於副總裁拿起桌上的外派計劃,不由分說地推過去給紫素。"我希望你很清楚地知道,公司對你寄予厚望。"
"是。"紫素站起身來。"我先告辭了。"
她握著那份數次往返在她與於副總裁之間的外派計劃,輕輕地走出會議室。
"唉,為什麼我始終覺得,黎經理不會再考慮調任外派的事……"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怎麼勸都不肯離開台灣、再求發展呢……"
"明明是個難得的人才,不知上進就是想不開,在這競爭激烈的業界早晚是死路一條……"
半是就事論事的殘忍評論、半是刻意說予她聽的關切言談飛傳到紫素耳中,卻只換來她雲淡風輕的笑弧。
終於,末了的關門卡擦聲,絕斷了所有語重心長的人聲。
下班之後,黎紫素直接回到了家。
這是一幢舊式的三層樓房建築,斑駁的牆壁與搖搖欲墜的陽台欄杆,顯示了它的滄桑屋齡。
進了門,公司主管交給她的外調資料被順手擱置在一樓進門處的鞋櫃上。褪去上班時穿的高跟鞋,改屐了雙舒服的室內拖鞋,她回到二樓的臥室。
又是漫長一日的結束!
攬鏡自照,鏡中人回她一記無波無瀾的黯淡哞光。紫素卸掉淡妝,鬆開盤了一整天的髮髻。她搖搖青絲,秀髮立即回復豐盈蓬鬆的原狀,烏溜溜的光澤幾乎要將她的秀頰掩沒,白皙的臉龐此時更顯出半透明的不真實感,似人似靈。
她失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臉蛋只有巴掌大,稱不上絕艷或俏麗;五官看似不凡,卻各有特色,是溫煦宜人,也飽盈著楚楚動人的韻致;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雙泛著氤氳水氣的寒哞與清淡嫻雅的氣質。
她淡得像白開水吧?沒有爽口甘醇的味道,也沒有冷冽暢快的口感。這樣的女人最缺女人味了,是男人的,都不鍾這一型,食之無味、棄之亦不可惜。而"他",也不會是例外,對嗎?
想起了"他"——丁巖,一個心防此巖壁更堅不可攻的鐵樣男人,紫素又是一陣落寞。
她從梳妝抬前起了身,步向臥室的另一側。
這棟三層樓高的舊房子,是黎家的舊居,以前她和父親黎豫正、二妹黎紫梅三妹黎紫漩同住在此。這些年,擔任警職的父親積了錢,搬離舊居,原本說什麼都要她跟著一起遷過去,然而紫素執意不從;凡是事關於他,她絕不任柔順的性子抬頭,也絕不輕易向任何人妥協。
他一走就是好幾年,倘若她貪新遷了後,有朝一日他回來了,上哪兒找她去?
他已是一道不定的風,別無選擇的,她只能當一處不移的岸。不管說什麼,她也不願再與他失去最後、最微弱的聯繫啊!
紫素的臥室頗有仕女的優雅氣息,唯有西南側有別於其他部分典麗的佈置,帶著些高科技的味道。一個木製的高架立在牆邊,滿滿的都是錄音帶,每一卷的塑膠盒外都標明了時間。木架及腰的高度,擺著一具十分精密的儀器,紫素纖細嫩白的指尖輕撫其上,儀器約右上角有個透明的卡匣,匣內是一卷特殊錄音帶。
是的,這是一具市面上找不著的頂級電話答錄機,特地空出的一條線路,是專為丁巖設置的。
這幾年來,他東奔西跑,四處為"關懷世界攝影專輯"取景取情,甚至沒再踏回台灣一步,她從不曉得他正前往什麼地方、幾時回來,能依憑的就只有他興之所至時拔來的越洋電話有一回像這次,長達了一年多卻還沒有一點消息。
她等得心好慌!深怕他出了什麼意外,但是她所能做的卻還是等待。
想起他剛離開台灣的時候,她總以為他很快就會回來;接到他的越洋來電,也很是開心,老是搶著去接。
兩個人都在線上,他異常緘默,反而是答錄機派上用場時,他才能侃侃而談。
後來紫素才慢慢體悟,原來他並不是真的想跟她本人說話。
他總是這樣,當兩人碰個正著時,他要迴避;一旦距離拉遠了,他反而顯得容易親近。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構不著卻也松不了,宛如一場耐力賽、拉鋸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