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愛了再說吧……下午那個水手服小女生說過的話,不期然地躍上心頭。
丁巖只覺得當初意圖疏遠紫素、鏟絕情根的決心像狂風中的燭火,一吹就熄,只餘殘燼與輕煙。
先愛了再說吧……清脆悅耳的語調,不斷在丁巖腦際迴盪著,與紫素此時楚楚動人的秀顏揉合、纏繞,成為最催情動心的迷蠱。
於是丁巖忘了天、忘了地,只想伸出手來,攫住眼前的小人兒。
"紫素。"他緩緩地低下頭,意圖封住她的甜蜜柔軟。"你是如此地可人,自從第一次見面之後,我已經不能控制住我的心,我……"
他深情的眼神、未竟的告白,完完全全地侵吞了紫素的世界。
只聽到這兒紫素竟然醉了,滿心都是苦盡甘來的喜悅,單單被他凝望著,也是種難以言喻的抉樂。
就在他們心醉神迷的時候,一道轟雷劈了下來。立在家門口的丁桂絲在雨幕中彷彿見著了什麼,激動地狂喊:"霍齊,你終於來了!"
丁巖與紫素乍然從迷情中驚醒,迅速分開。
只見丁桂絲向來凝焦在遠方的眼神,像是突然有了目標似地集中在近前一個點上。黑暗中,她的眼神閃閃發亮,她揚起頭,似乎在對一個比她高大的人說話,然而她面前,什麼也沒有。
紫素瞧得古怪,有點心悸,不禁往丁巖偎去。
"霍齊,你怎麼這麼世才來看我?我們的兒子都長大成人了呢。"丁桂絲條理分明、一副以子為榮的驕傲口吻說道:"你看,小巖在那邊跟朋友說話呢!他長得可俊了,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
丁桂絲直指向丁巖的方向,讓他蹙起眉來。
"丁巖?"紫素心顫地望著認真地對著空氣說話的丁桂絲。"伯母……在對誰說話?"
丁巖沒回答她,心下也納悶。以前母親想父親想得再厲害,也不過是站在門口枯等,今晚為什麼如此反常,對著空氣說起話來?
等他們納悶地交換一個怪異的視線以後,丁桂絲的神色忽然激動起來。
"不,不要走。霍齊、我等了那麼多年才終於等到你,你不要說走就走,求求你!"丁桂絲的聲音由優雅了淒厲。她伸出手直往前抓,抓不到,便跑了起來,好像有誰在地面前躲著她跑。
"霍齊,我承認當年是我做錯了,雖然我愛你,但我不該設計你。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活在悔恨之中,你要遠走高飛,我也不敢再追著你跑。"她邊跑邊喊著、語聲已有了濃濃的哭音,模糊不清,催人淚下。"時間一過就是二十多年,事過境遷,難道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難道你不知道,其實我怎麼做、怎麼錯,都是因為我太愛你嗎?"
"媽!"丁巖見母親穿著年輕時候做的旗袍、高跟鞋在雨中跑著,身形僕僕顛顛,非常危險,便擔心地回頭對紫素道:"你到屋簷下去避個雨,我先帶我媽進屋去,以免危險。"
有絲異樣感的紫璇才要說聲"好"而已,丁桂絲已經不要命似地從他們身邊飛奔而過,帶過一陣寒颼颼的陰風。
"霍齊,你別走,求你要走也帶我一塊兒去!"丁桂絲不顧一切地衝出路口。
"媽,小心馬路!"丁巖大吼,同時伸手去抓,卻落了個空。
那落空的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了——
意外的發生是那麼快,出了巷子的十字路口,突然竄出來一輛小發財車。
丁桂絲直挺挺地撞了上去,煞車聲、咒罵聲、分不出是丁巖、丁桂絲還是紫素的尖嚎聲、嘩啦嘩啦無情的雨聲,交融成一首淒清的哀歌。
丁巖的腳步跨不出去,眼睜睜地看著飛濺而起的鮮血與雨絲一起同歸大地。
"媽……"誰能相信,剛才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如今卻倒在血泊之中,氣若游絲。"媽——"
周圍跑出了一些好事圍觀的群眾他們把丁巖與紫素推著、擠著。終於,他們被推到丁桂絲的身邊,跪倒了下來。
失血過多,生命力驟耗,她的臉龐慘白得像張紙。
"小巖……保重。"丁桂絲漾開一抹好柔、好溫暖的微笑,彷彿己經抵達了天堂。"以前我愛他,所以等他……現在他來找我了……天涯海角,我……我都要跟他一起去……"
聞言,丁巖已然傻住,無語也無淚,任週遭的群眾替母親聯絡警方、醫護單位。
對他而言,這一刻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母親為愛而存、為愛而滅的面容,在他腦海中烙下永不痊癒的創傷。
為愛而存的勇氣固然令人佩服、為愛而滅的氣魄卻教人膽喪。原來愛情這玩意兒什麼都不是,它只是一件鋒銳的兵器,適合放在玻璃櫥櫃裡觀賞;一旦拿上手把玩,稍一不慎便會傷了他人,也傷自己。
跪在血泊中,望著再無生息的母親,茫茫然的丁巖失去了至親,同時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那晚,救護車,為時已晚的嗚咽聲,劃下了丁桂絲生命的休止符。
事實上,它也摧折了丁巖才剛萌芽的感情——只不過同樣茫然的紫素尚未發覺而已。
※ ※ ※*
親眼目睹一場奪命車禍,染上風寒的黎紫素足足病了七日才起床。
七日之後,家門外的世界已然變了個樣。
她從報紙的頭版廣告中看到了丁桂絲的訃聞,才知道她原來是素負盛名的"丁氏財團"三小姐,整個喪葬的過程都由"丁氏財團"接手去做,報紙上提都沒提丁巖這號人物。
彷彿他……從來不曾存在過。
病癒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去找丁巖。
她側面得知,丁桂絲的喪禮,丁家人根本不讓丁巖參與,就連披麻戴孝也不讓,徹徹底底把他隔絕在外。
料想他會很難受,所以她不能撂下他不管。
好不容易瞞過了父親那一關,她急急忙忙地跑到丁巖家。只見他坐在客廳裡跟一個中年男人在談事情,看樣子很正經,所以她便站在門外,沒敢立時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