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動的風,把客廳裡的談話聲吹送到她耳中。
"發生這樣的事,我知道了也很難過。不過,你要節哀!"紫素沒見過的那個男人以長者的關懷,緩緩說道:"因為這件不幸的事就發生在家門口,我想你每天在這裡進進出出,看了也難過。所以,我就在沒問過你意見的情況下,主動請示上頭,看能不能把關於你的那部分企劃提前開辦。"
變得清瘦的丁巖並沒有立刻答腔,縹緲的眼神裡透露出他的心思正在遠方飄蕩。
"上頭表示,如果你已有了腹案,隨時可以申請資金出發。"
"謝謝你,鞏先生。"良久之後,丁巖終於出了聲。很難想像,才過沒幾日,他的嗓音已經充滿滄桑之感。"這……正是我目前想要的。"
走,走得遠遠的,走離這是非圈,走離這連他的真實存在都會被惡意否認的孤島,真的是他一心祈願。
"那就好。年輕人,生離死別在所難免,你則耽溺在悲傷中太久,不值得。"鞏先生站起身。"這樣吧,你明天到公司那邊,把一些相關的文件資料填一填、簽一簽。"
"好。"
待丁巖送走了鞏先生,紫素才現身。
七日不見,經歷過一場人生變局,年紀輕輕的兩人竟不約而同有著宛如隔世之感。
"你來了。"丁巖淡淡招呼著,雖然不是刻意,但他語中已熱度不再。
"嗯。"見他這般發自內心的冷漠,紫素也不知該應些什麼。"節哀順變。"
"哦。"
兩人對立的沉默中,竟然充滿了濃濃的尷尬。
"剛剛那個人是?"紫素手足無措,沒話找話說。
"『宏凱出版集團』的鞏先生。"
"來弔慰?"
"差不多。"丁巖輕輕地丟下一顆炸彈。"順便問我要不要開始攝影之旅。"
紫素呆立了半天:才慢慢想起這是怎麼回事。
啊,丁巖之前說過,出版集團很欣賞他的才華,把他編入"關懷世界攝影專輯"的企劃案裡,願意出資發餉供他到世界各地拍照。
世界各地?
而他剛剛答應了!
一種恐慌的感覺獲住了紫素。"你要走?"
"嗯。"丁巖只有一字箴言。
好諷刺……當初知悉這個消息時,多開心;以為易了時與地,這還是個恆久不變的好消息。誰知才一轉眼,好消息便成了他止痛療傷的藥方。好消息,"好"在哪裡?
"那我怎麼辦?"紫素顫巍巍地問道。
雖然在這個時候提起兒女情長未免為時不宜,但是紫素在極度慌亂之中,只能先出言留住他的人、保住她的心。
"我們那天不是才敞開心胸,接納彼此嗎?"雖然他當時要說的話並沒有完全說完。"你為什麼要走?"紫素大病初癒的臉龐由淡粉轉為蒼白。
丁巖無法回應她的激動。
那場奪命車禍帶給紫素的是驚嚇與病恙,帶給他的卻是親人的死亡與對愛情的絕望。
經過了這一件事,他的心境全改了。這次的情形跟上次逼走紫素的刻意不同;上回是他硬逼著自己心死,而這回,卻是明擺在眼前的教訓讓他的心不得不死。
他永遠不會忘記,女人經不起愛情的摧折,他更加不可能忘記,絕對不能仗侍著那微不足道的愛情,給紫素任何"我會回來"、"乖乖等我"的承諾;因為渴望出走如父親的他,勢必要傷透她的心,會讓她蹈了母親的覆轍。屆時,什麼都晚了!
爰情呵,傷人也傷己。
然,傷己不打緊,他只怕帶給紫素跟母親同樣的生命軌跡;癡情一世,最後卻死於非命。
反正紫素還年輕,趁早抽身,她還能再愛上別的男人——別的不致像他這樣會傷女人心的穩定男人。
"丁巖,我知道繼續在這裡過活,你會很痛苦。"紫素已然淚眼朦朧。"但是,你並不是非離開不可。"
"我沒有繼續待著的理由。"
紫素心慌意亂地說服他,"但你也沒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呀。"
丁巖看了她好久、好久,兩人眼光癡纏成一片,"你怎麼知道沒有?"她,就是他不得不走的理由。"把眼淚擦乾。女人的眼淚是最不公平的武器,別動下動就抬出又用。"
丁巖被她哭得心好煩。她的淚,若不停地掉,只會是他邁不開腳步的牽絆。
紫素怔然。從他側過臉去的動作中,看到他隱藏著的淚,看出他宣洩不出的情感,也認清他已然堅定的出走心意。
她沒再攔他,攔也攔不住。
倘若浮流的水要投向海洋,不是區區一雙掌心留得住的。
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丁巖,最後一次跟他交談。
一周之後,在"風華國際旅館"老闆的強力挽留之下,丁巖仍毅然決然地辭去中式餐廳的工作,中止了即將完成的S大推廣教育課程,也放棄了"風華"開展在他眼前四平八穩的前程。
翱翔天際的大鐵鳥一聲不響地帶走丁巖,也帶走了紫素的心。
她癡癡茫茫地過了好些天,課沒去上、飯不吃、覺也不睡,只是坐在房裡,任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不停。
後來,她想起來了,她忘了在最後一次交談中,告訴顯然見不得女人掉淚的丁巖:眼淚絕不是女人的武器,它的用意也不在逼男人就範。它充其且是一種正當的防備;女人之所以有淚,是為了要與男人說走就走的天生率性相抗衡。
只可惜,她沒來得及說,她的淚也起不了作用…
丁巖離開,這段情事爆發,兩個妹妹勉強陪她說笑,希冀能解她一點愁悶;但她不應不理,近乎自殘的行為,終於讓家人看不過去了。
爸爸在房門外咆哮,莫名其妙地從若華姑姑當年的情事一路數落到她頭上;紫梅知情後,彷彿感同身受地陪她淌眼抹淚;而紫璇,則是不改本性地跑來臭罵她一頓。
"怪了,你這麼傷心做什麼?"紫璇氣有一面之緣的丁巖一走了之,也氣大姐的不堪一擊。"丁巖是個什麼東西呀?他值得你這樣為他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