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話。
眼淚不是人,它沒有理智,不會因為"值得"而掉,也不會因為"不值得"而不掉。
"他說過他愛你嗎?"見她沒起色,紫璇氣得直跺腳。
"他……也沒說過他不愛我呀。"紫素反射性地回了這句話。
"神經!"最後,因為她鑽入牛角尖的執勁,紫璇也放棄了她。
但是,那句她在下意識裡進出的話,卻重新給了她生機。
丁巖沒說過愛她,可也沒說過不愛她……紫素徹夜想著這兩句話,輾轉難眠。
雖然丁巖已經飛走了,但情緣未了,她也不是純然的絕望啊!
翌日,她再度變回了往常的黎紫素,飯照吃、覺照睡、書照念,她再度成為父親心目中的好女兒、師長眼中的好學生一貫的沉靜、一貫的柔順、一貫的優雅,見到她的每一個"別人",莫不豎起拇指,誇她是現今難得一見的氣質派美女。
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
她照樣向父親妥協;他說的每句話,她照聽不誤,事實上她再也沒有抗爭的動力了,世上的每一件事,她已經可以不在乎,放手讓別人干涉。只除了一件事以外——
第七章
一九九九年 世紀末
飛越三萬英尺的高空,約莫再過一個鐘頭,這架飛機就會降落在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到那時,他將見到睽違已久的台灣、睽違己久的……紫素。
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心還是跟五年前剛離開台灣時一樣的痛。坐在商務艙裡,丁巖有些困難地欠動身子。
一年前,他前往太平洋某個小島攝影取景的時候,為了拍攝崖壁上的一朵小紅花,不慎摔下懸崖。幸好當時風勢正強,硬是將他的身軀吹偏了些,否則若一頭直直撞上懸崖正下方的亂石堆,他傷的可不只是四肢,而是連命都送還給老天爺了。
當時雖然他保住了命,但卻遍體鱗傷。被出版集團送往美國,經過了一年半的調養與復健之後,他才能再度踏地走路。
然而,身體尚未康復完畢,他便趕著回台灣了。
他想見紫素,迫切地想見她!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自己的身子筆直地往亂石堆裡摔的時侯,那種瀕臨死亡、卻有遺願未了的不甘。
他這才頓悟:原來呵,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不能安心、尚有牽掛!
而他的唯一牽掛與遺憾,就是……紫素!
丁巖歎口氣。五年的光陰可以是很漫長,也可以是很短暫;它漫長得足以使任何事發生,包括讓紫素結婚生子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嬌妻、一群小蘿蔔頭的媽咪,但相對的,也正因為它的短暫,所以改變不了他被禁錮的心境。
回思五年前,正當他終於要拋開禁忌、敞開心胸,向紫素一訴情衷時,沒想到母親卻突然在他面前出了車禍意外;當場死於非命。
一直到這時這刻,丁巖還清楚記得母親瀕死的表情與臨終的話語。那一刻,她好像如願以償了,終於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那表情好幸福、卻也叫人好哀淒。
愛情呵,愛情先是奪走了她的生活,最後毀滅了她的生命。
然而,愛情最厲害的絕不只如此。它讓女人犧牲生活、奉獻生命,最後還心甘情願地領受它的苦果,才真的是不簡單!
母親的死亡,沒殺死丁巖的愛情,卻澆冷了他對紫素有所求的心。
他早就從母親的際遇裡體悟到——女人莫不是一朵朵嬌脆的花魂,及不上男人銅鑄鐵打般的精魄;感情的波浪一旦襲來,花魂捱不過,精魄卻可以僥倖殘存。
所以,他仍不敢放手與紫素瘋狂相愛,不敢輕言回來見她,只敢偷偷地、躲在天邊海角地愛,希冀威澀的海水能沖淡強烈的牽絆。他愛紫素不打緊,他甘願嘗這磨心的感情,可紫素萬萬不能為了他、為了愛情而走上母親的不歸路。
一走了之、不願回鄉,千懼萬怕的就是怕引焚了她。
至於那句曾經大力鼓動他雄心的"先愛了再說吧"的偉大口號,也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拿出來默思、冥想;因為他知道,真要實行起來,太傷人了!
要不是體認到就算要死,也要再見她一面才甘願受死的強烈執著;要不是因為到鬼門關前繞了一圈,掙扎在生死一線間,才赫然明瞭自己的心有多牽念紫素、放不開紫素,遠比自己願意承認的都多,他根本不會回來!
然而回台灣來,與紫素見面,心願一了,接下來要怎麼做?
自從打電話通知她後,他的心裡就像住了個任性小孩,對著童話故事的結尾倔強地喊著:"然後呢?然後呢?"以示對草率結局的不滿。
對於台灣之後的生活,他心裡己有了既定的腹案。
為了不再輕涉情衷,見了她之後、深深地將她刻劃在腦海中之後,也許一周、至多不超過兩周,就得動身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下一個目的地在哪裡?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情感澎湃時,靈感俯拾皆是,飛往哪裡都不是重點。然而,關鍵是他非走不可!否則腳步這一停下來、倦了、戀了紫素的溫柔,他怕之後便再也飛不動了!
丁巖可以預見未來,放手去愛是不可能了,他根本解不開母親為愛橫死在面前的心結、也不能讓紫素重蹈覆轍。所以,別撂下什麼話,重新背上行囊,往下一個落腳處行去,將是最好的安排!
丁巖苦笑一聲。他到底在這裡自作瀟灑些什麼呢?
也許他愛的紫素早已成婚:將與他相識的過程當成是過眼雲煙、轉眼就散,連再見他一面也不願,自然不再有情衷的煩擾;也或許她巴不再在意他的存在、他的來去,而他,他卻坐在這裡一逕地綺思遐想,還故作瀟灑地稱道自己不願再續前緣。
這,難道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嗎?
時光一晃是五年,恍恍惚惚的,再回首畏怕的竟是人事全非、徒惹心碎。
空姐開始廣播,機身緩緩下降,台灣已近在眼前,他突然覺得眼眶潮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