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裡,蒼白的素手伸向前,撩開了布簾。
「停一停;請停一停!」女子虛弱地喊著,「麻煩你,福總管。」
被喚作「福總管」的男人——也就是領路者,手臂一抬,要所有的人定住腳步。
「公……小姐,有何吩咐?」雖然稱呼是恭敬的,但態度卻是淡漠的。
「可不可以……在這裡歇會兒?」
福總管一揚眉,未置可否。
「轎子搖來搖去,我受不住。」說這話的時候,
還得強抑著反胃的衝動。
「我愛莫能助。」
「福總管……」
微胖的身子湊向前,小鼻子小眼睛全皺在一起:「公主,皇上對你已多有微詞,安排奴才送你到顥城將軍府,一路上咱們只揀小路走,得耽擱許多時間;皇上為免夜長夢多,已吩咐奴才不許逗留。公主。你還是別為難奴才吧。」
被稱作「公主」的女人抬起頭來,赫然是雲澤的臉龐,一張昔時美麗的小臉如今變得青青白白。
一看著福總管決下答應的模樣,她認了分:「那……把布簾撤一角起來,讓我吸點新鮮的空氣,
可以吧?」綿軟的嗓音帶著最後的請求。
「公主,你……」看到她哀求的模樣,福總管也有些心軟了,「好吧,就一小角。」
他急急走開,深怕原本尊貴非凡的少女再提出為難人的要求。手掌用力一扇,小小的隊伍又啟步前進。
雲澤掀起了轎簾,有些淒然地望著不斷往後別去的風景。每一步,都使她與關京的距離更遙遠。新鮮的空氣吹了進來,她貪婪地深吸一口,知道這是進人終身牢籠裡的最後一點自由。
三個月前,她被指婚給護國大將軍君設陽,後來逃了婚,在宮女巧柔的幫助之下,讓雪輝成了代嫁新娘。
雪輝在送嫁途中被鏘龍山莊的宮劍淵劫走,雖然後來也成為一對幸福戀人,但這並不能減輕她的罪惡。事情揭穿後,父王震怒,許多人為她求情,她卻說什麼也不願把近乎全程代勞的巧柔供出來。皇上,請息怒,雲澤公主稟性純良,老臣不相信公主會想出這個計謀……皇上,在流雲宮裡找出一罐失傳已久的迷魂香……
若非有人牽線,身居深宮的公主怎會得到這種邪藥!肯定是有人操縱公主……皇上,在宮裡的廢並找到一具屍骨,研判是這幾個月遇害的宮女……這幾個月來,宮中女眷人數不多不少,難道有人冒名頂替、圖謀不軌……
人人為她開罪,她卻諒解不了自己。雲澤自責地握緊拳頭。
整樁事裡最大的陰謀,只怕是她徇私的心;她不願嫁給君設陽,這才是問題癥結。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把一心為主的巧柔供出來?
她太清楚,欺君絕對是死罪;她之所以沒被賜死,全是因為父王網開一面。如果供出巧柔,巧柔必死無疑!
犯了罪的人是她,結果就由她來受吧!
山路崎嶇不平,連帶地使小轎像池上輕波般地震盪下已。望著茫茫山色,雲澤知道,未來的日子一定不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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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轎在山野小路間,晃蕩了比平時多一天一夜的時間,才抵達顥城。
轎兒停下時,正好是月懸中天時分。將軍府外靜悄悄,小轎從後門被抬了進去。
門扉一收,等候已久的女人們馬上迎了上來:
「來了來了,公……」
「公什麼?」有別於小心翼翼的其他人,低聲喝止的蒼老女聲顯得威儀十足,「說話給我小心點!」
「是。」眾人垂手而立。面對著君家的當家主母,沒人敢放肆。
「她,」君老夫人朝毫無動靜的轎子努了努嘴,「是秘密送到這裡來的,之前逃婚的消息一直壓著,沒給外人知道;現在乘夜黑風高把她迎進府裡,誰都不許多嘴,知道嗎?」
「知道。」
環視一周,確定沒有人會把敗壞家譽的事兒洩漏出去,她滿意地點點頭。
「現在,動手吧!」她轉身離去。離天明有段時間,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命令一下,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圍上來,掀開轎簾,攙扶山裡頭半昏迷的嬌小女人。
雲澤在迷迷糊糊間,只覺得有人在拉扯她,力道大得把她的手臂都掐痛了,她因而恢復了幾許神智。
這是哪裡?微瞇的眼縫滲入一絲光亮,撲面而來的輕風顯示她正在前行,但雙腿卻無力地垂著,吃痛的臂膀立刻讓她明白,她是被人架著走。
能下轎行走,代表她到了將軍府嗎?
嬤嬤們攙著她往房裡去,見君老夫人不在,立刻小小聲地交頭接耳。
「瞧她病懨懨的模樣!明明可以風光大嫁,偏要弄得比嫁作填房更不如,唉!」
「有人總愛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來這公主天生就是作踐自己的料。」
耳語都是奚落的。縱使雲譯有幾許神智也無法反駁!更何況根本反駁不了,她的確是自討苦吃。
被扶到床邊坐下,一條熱呼呼的巾帕兜頭招呼過來,參湯的氣味竄人鼻腔。女眷們在房裡忙著,用盡各種方式,想要讓她恢復清醒。
「真難伺候,灌了參湯也不醒!」大概是積怨已久,有人絮絮叨叨地抱怨。
一把玉梳狠狠刷上她的發,大力地扯動了螓首,弄得她好疼。她也想合作啊,卻連睜大雙眼都力不從心。
疼痛的呻吟聲才逸出,高大魁梧的身軀隨即步入房中。
「將軍。」嬤嬤們垂手恭立到一旁,扯痛雲澤的玉梳掛在亂髮上。
一個不苟言笑的頷首取代話語,冷肅的氣氛接享了一切,沒有人記起婚前不該見面的禮俗。反正這場姻緣已經以混亂開始,也不會有人在乎它是不是以混亂終結。
君設陽走過眾人面前,在雲澤的面前停定腳步。坐在床邊的她太嬌小,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低頭坐著,動也不動。
他一向少有表情,就算見到了她也是如此,沒有憤怒,也不見怨忿。他伸出大掌,粗糙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滑過她的長髮,然後……果斷地取下玉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