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得很快,當年在這條巷子裡的小孩們都已長大成人,童年玩伴間的感情早因各自在外發展而由濃轉淡,有些甚至見了面也不會打招呼,彷彿彼此不曾相識。
在兩排對立的住宅中,柴家位於左邊後半段最後一間,圍牆旁就是另一條巷道。柴桑的房間在巷道旁的二樓前段,她最喜歡在夜深人靜或傍晚時分坐在房間陽台上觀賞四周景致、比較兩者差異。黃昏時,空氣中會充滿菜香,多了一份倦鳥歸巢的紛鬧感。午夜時則寧靜怡人,有種每個人蜷縮在被窩裡、沉浸在美夢中的安逸感。
愈接近自己的家,她的心情愈愉快,即使這個家裡的成員從未讓她有過歸屬感,她依然愛這個家所帶來的另類享受。在離家門僅五步的距離時,她隱約察覺到不對勁,思緒也因為那刻意壓低的嘶啞對談而停止奔騰。家門斜對面有根電線桿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緩慢謹慎地向前移動,當她看到一對男女在斜對面鄰居門口前談話時,她整個人因認出這條巷裡公認的金童而微微僵住。
她的心跳開始急促,企圖安靜、不受矚目的移向自家門口。過去她總能很輕易的做到,但也許是她掏鑰匙時牽動了手上的塑膠袋,那{z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她屏住氣息,短暫瞥視他們一眼,接著迅速開門躲進去。鎖好門後衝上幾階小梯,打開鋁門閃進玄關,背靠著關起的鋁門深呼吸。她聽到他們又恢復激動的談話,但她不是好聽八卦的女人,於是安靜的走向廚房沖泡咖啡,熟練的在只有微弱的路燈透進來的黑暗中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陽台落地窗,倚著欄杆吃宵夜。但後來她發現自己比在樓下時更能清楚的看到那對男女的身影,也更有被他們發現她就在不遠處的疑慮,因此她坐上躺椅,耐心的等待他們結束交談,也盡量不把視線投向他們。
寂靜的夜色把他們的部分對話送進她耳中,啜著咖啡,無聲的歎口氣,她不想聽那些有關分手與重新來過的爭論,尤其是出自她熟識卻完全不瞭解的人口中。
那個一心想分手的男人是柳以樊,他只比柴桑大兩歲,卻已是眾所周知的名人。他是個建築設計師,年輕有為、風流倜儻,柴桑認識他快一輩子了,小時候甚至偷偷喜歡過他——當然,她從未讓任何人知道,連日記都不寫,因為柴雁會偷看,所以柴桑沒有養成寫日記的習慣。而她從小就愛畫畫,也總是盡量避免在圖畫紙上繪下柳以樊的臉,免得被柴雁發現而公諸於世。柴桑不在乎被嘲笑到什麼程度,她只怕柳以樊會看不起她,沒有人想跟她這個醜小鴨扯在一塊,她相信柳以樊也不會想。但她仍會偷偷幻想以樊拉著她的手、和她一起站在神壇前誦念結婚誓詞的景象,畢竟他是個王子,這附近的每個女孩都想成為他的公主,當然柴雁的機會最大。
以前大家總認為柴雁長大後會嫁給他,他們看起來像一對璧人,也時常玩在一起,柴桑甚至見過國小時的他們嘴對嘴親吻。
柴雁比柳以樊大兩歲,她到外地讀大學回來時,他大學都還沒畢業,兩個人從此沒有交集。柳以樊載譽歸鄉時還帶回個女朋友,柴雁當然也有了男朋友,她從不乏男人。
長大後,柴桑對他的喜歡之情轉淡,反正認定了自己和他不會有結果,就算他對姓柴的女人感興趣,那個人也不會是她。他在外地念大學,而柴桑選擇繼續留在本地唸書,兩人碰面的機會更少,對他的感覺才不再那麼強烈,當他帶女朋友回來時,她的心也沒有過於刺痛的感覺。
柴桑記得他有個雙胞胎妹妹之凡,長得標緻迷人,是以樊五官的女性翻版,個性相當叛逆,常在家裡鬧革命,後來她離家出走就沒再回來過。不過曾有人說好多年前看過她回來,至於為什麼沒進家門就不得而知了,直到這幾個禮拜,鄰居們紛紛在談論柳之凡回家的消息,周希玲說是以樊把她找回來的,但已和她斷絕父女關係的柳爸爸仍不願意原諒她。
柴桑在陽台上見過消失多年的柳之凡,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但骨子裡的那股叛逆天性已被社會歷練磨平,甚至多了份純淨、隱藏起光芒的氣質。柴桑還看過柳之凡的男朋友,他們有時會一起回來,她很難相信世界上會有如此英俊的男子,但他身邊纏繞著一種令人怯於接近的冷酷特質,小巷裡的耳語當然也對這個不凡男子有著高昂的興致。
交談似乎結束了,柴桑聽到車門關上、引擎發動的聲音,她故意不透過欄杆間隔的縫隙看他們,當她從躺椅上起身時,那個女人正好開車離去,她知道那是柳以樊的女朋友——全巷子裡的人都知道。
她的外表和柴雁不相上下,有些柴桑甚至覺得她的個性和柴雁如出一轍,即使她們從未交談過。她靜靜的望著柳以樊負氣進屋,他現在身價不凡,來往的女人都是些時髦美女。他在外地讀書時,也曾帶女人回家裡短暫停留過,倒不是他花心或玩世不恭,柳媽媽在面對鄰居好奇的詢問時總解釋不是每個都是柳以樊的女友,只是他此刻的身份令許多女人趨之若鶩。柴桑相信那些女人各有企圖,她們在他家門徘徊等待時,臉上流露出的貪婪明顯易見。
巷道終於恢復原有的安靜,柴桑繼續啜著熱咖啡,任由冷風吹動她柔細的劉海。短髮在冬天時無法為她的脖子保暖,不過她無意留長髮,她高中時留過,知道那時的她有多可笑,無意再成為眾人笑柄的她學會讓自己被忽略,不會因笨拙的外表被嘲笑,自信心本已蕩然無存,再怎麼試圖努力,依舊趕不過家中姐妹和弟弟的光芒,甚至只會落得更加羞辱的下場。只是近來要讓自己被忽略並不容易,她也逐漸成為這條巷子眾人談論的焦點。她的工作是替出版社畫小說封面,雖然人長得不怎麼樣,畫起人物來倒是唯美、精緻又出神——她常聽街坊鄰居們如此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