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見的沉默反而讓公孫祈真回過神來,他尋找少女的身影,才發現她已經一個人緩緩踱下小丘,走向左賢王的帳篷。書生連忙跟上,往後的日子左賢王不在,出發前撒藍兀兒已經特別拜託他要好好看緊少女,免得她又出事。
直到走進了帳內,書生也已跟入,才發現她連帳裡的家奴都屏走了,帳子裡只剩他與她的情況其實很常見,但不知為何,書生想起那日見到故人的場面和舒蘭公主的態度,突地覺得喉頭哽上一塊。
「先生,撒藍說要把龍城交給我。」
「呃?啊,啊啊,那、那很好啊!」有些茫然地接了口,待意識到她的話中意義,公孫祈真喜形於色:
「你們莫非……真的……」
「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少女歪著頭,往臥鋪盤腿一坐:「只是,我心裡有事煩得緊。」
「啊?」書生倒是驚訝。知道少女幾乎不對自己談什麼煩惱,這一句話反倒讓他心裡微微暖了起來:「阿奴,若是我可以幫忙,你不妨說來聽聽。」
瞅著他看了一會,少女托腮偏頭:「老實說呢,先生。那天我說舒蘭姐姐喜歡的,就是你見到的那個人,原本是胡謅的。
「但是瞧桑耶的樣子、瞧你的樣子……我好像是謅對了。」少女緩緩地放下手,正視著男子:「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很重要,你必須一個字一個字聽清楚。請坐下來吧,先生。」
有點驚恐、有點被動地坐了下來。公孫祈真盡頭狂跳著卻不知自己心跳些什麼,而冷汗已經爬滿了背脊。
少女的態度依舊輕鬆自在,像是要和他討論誰家兒子打算娶誰家女兒,婚禮如何籌辦之類的赤罕風俗:「我啊,和舒蘭姐姐只見過那一次面。不過我想我是懂她的,就像她懂我一樣。
「雖然我永遠不會像她喜歡一個人那樣地去喜歡誰,可是為了達到我們的目的,用什麼手段都可以,這一點絕對是一樣的。」沉思著說完之後,她望向公孫祈真:「舒蘭姐姐喜歡的,是你在帳裡見到的那個人。而你在帳裡見到的那個人,絕對不是赤罕人。」
張嘴想要爭辯,書生卻發現自己虛弱得開不了口。
「撒藍說過你到北鷹這麼多年,除了赤罕人的領土哪裡也沒去過。就算你是通譯,來來去去見過不少異族人,但這其中與你稱得上有交情的,可說是一個也沒有。」望著他的那雙眼,清冷淨澈猶如天鷹山脈之水,流動著思緒,卻完全無法捕捉與預估:「若說是赤罕人嘛,桑耶就不會在賽場上搏命,而是去找對方大打一架了。」
「是……是嗎……」公孫祈真苦笑著,心底的寒意更甚以往。眼前這個看來嬌弱可人的少女,究竟知道了多少?她又會做什麼?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那麼,帳裡的人究竟是誰呢?」少女一派天真地仰頭數了起來:「西極人?你又沒去過西。天鷹山脈以北、或是白苗、西島人?太不可能了,何況你也不該認識。那麼,還剩下哪裡呢?」說著笑了一笑,她望著公孫祈真輕輕一歎:「先生,見到東霖故人為什麼要瞞著我們?這是好事啊!」
瞬間慌了手腳,書生訥訥不成言。還沒能張口,又被少女搶了話頭接下去:「所以,那個東霖人想必正如你所說,『不是普通人』吧……先生。」
臉色一青,公孫祈真幾乎要彈跳起來,少女則抓著,長聲吁了一口氣:「撒藍叫我別管,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勁呢,所以我又拜託魯耶古家那位消息靈通的大娘幫我去問問。她說,這龍城裡頭,除了你和右賢王庭裡有幾位東霖來投誠的官兒,沒有別的東霖人了。可是若是大家都知道的東霖人,先生你瞞著我們做什麼?
「這麼一想不是更糟糕嗎?」少女歎息:「若是一個沒人知道他存在的東霖人,而且還不是『普通人』,他為什麼會在龍城?他怎麼到龍城,又來龍城做什麼呢?東霖那兒變了天,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上任的是皇帝。底下的人豈有不忙著建功讓皇帝留下印象的道理?」
說到這兒,她笑盈盈地望著公孫祈真,眼神卻凌厲無匹:「先生,快點告訴我,你見到誰了?」
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滾落,書生卻渾然不覺,少女再逼一步:
「先生,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覺得自己是東霖人,那也無妨,可若是為此害了赤罕人……」刷地一聲抽出她那日拿回放在臥鋪旁的彎刀,凜然的殺氣冷冽:
「我就要你的命。」
「害、害了赤罕人?」公孫祈真幾乎是驚慌起來:「不、不會的,他、他說他是來找我,只是來找我回去……」
持刀的態勢沒有任何放鬆的意思,少女依舊神情冰冷:「他是誰?」
知道自己說溜了嘴,書生長歎一聲:
「他……是我的族弟。當年我辭官而去孤身遠赴北鷹,未留隻字片語。家嚴為此大怒,將我逐出公孫世家;家慈則因此生了心病,五年前終於辭世。而我身在北鷹,對此事絲毫不知,竟然也未能回鄉奔喪……一年前,家嚴也已……他是為了傳達這樣的消息,特別來找我的……」
「沒這麼簡單吧,先生。」少女笑了一笑:「又不是情人被皇帝老子搶了,這種事他派人來也可以,何必親自找來北鷹?何況,他不過是你的族弟罷了,還不是你的親弟弟呢,做到這個程度,豈不太做作了點?」
「阿奴你……」公孫祈真微微動氣,卻也知道只要提到他離開東霖的理由,少女總是會發起莫名之怒。別過頭去哼了一聲,他還是照實說了:「沒錯,他還說,東霖的真命天子已然回歸,禍國妖女遭禁,正是男兒發展抱負之時,要我回來為新帝效命……」
「禍國妖女?」少女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監國公主木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