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再度開口,卻變得肯定多了:「說的也是,與其看她瘋了,不如讓她走。」起身離開單于位,他丟下了目瞪口呆的公孫祈真:「這件事,我會親自和她說。」
找到一樣蜷在高地上發呆的少女,對方怔愣愣地看著他,好像沒聽懂他的話。
「你覺得呢?阿奴?」
僵硬地低下頭,她好像在想什麼,卻又好像沒有想。最終,她只是點了頭:「好啊!」
看著她點頭,聽了她的答案,撒藍兀兒的神情卻出現短暫的空白,一瞬間似乎連呼吸都變成沉重的負擔。然後他很用力地、很深地喘口氣,抓起少女的手將她拖向帳篷:
「那就早點休息,明天……明天我就請先生送你到西極的營地去。」
他用力拽緊少女的手,無視於少女吃力的步伐,頭也不回地往前大步直走。但是她沒有喊痛,只是有點茫然地追著他的背影,慢慢地兩眼泛起了朦朧的淚光。
阿奴要回西極去了。
雖然許多人都不明白明明應該是單于之妻的阿奴怎麼能就這樣回去西極,但是撒藍兀兒讓她走,別人又能說什麼?感念阿奴的救命之恩,家家戶戶都停下了日常的工作,走到自家帳外目送少女離開。
除了因為親手處死舒蘭,至今依舊將自己關著不見人的桑耶,所有的赤罕人都出現為阿奴送行,包括了右賢王和他的妻室。述那走到少女跟前,依赤罕人對待賢者最尊敬的禮儀向少女深深一揖:「你保住了我安雅的首級,讓她免於受到東霖人的污辱,請接受我的謝意。」
「……」少女茫然地望著他,有些遲鈍地張口:「可是,我戳傷了她的眼珠子。」
「情非得已,我不怪你。」述那微微一笑,神情悲傷。看著欲前往西極營地的使節們已經準備妥當,他望向兄長的帳子:「撒藍——不送你嗎?」
少女沒有應聲,手上緊捏著一樣東西,指縫間透出了瑩瑩的綠光。
使節們帶著少女走進西極將軍的帳篷時,將軍露出了非常訝異的表情。
公孫祈真上前解釋了少女的來歷,並托對方回程時將少女帶回西極;那位名喚王謙的將軍只是沉吟了一會,眼睛卻一直往少女身上打轉。少女沒有什麼反應,始終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直到將軍點了頭,命人將少女帶去休息。
「阿奴……你……你要保重。」
「先生也是。」少女一點頭,正要離開,卻又突然回過頭以西極語問了一聲:「先生,你為什麼叫『祈真』?」
書生一愣,驀地想起了當日初見,少女對著他叫出了自己的本名。那果然不是錯覺?他怔視著少女,訥訥開口:「你、你果然知道……」
「你叫祈真,是因為你的心上人,名字裡有個『真』嗎?」
少女的問題,再度勾起了已經相當遙遠的回憶。他突然不想隱瞞、也不覺得有何需要隱瞞了。淡淡苦笑,輕輕頷首:「她的閨名,是芳真。」
「那麼,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雪妃的名號,是『雪』妃呢?」少女望著書生,後者露出一絲帶著淒楚的微笑,再次點了頭。
「是嗎?」少女喃喃自語著,終於跟著領她去休息的下人舉步:「那麼,我就原諒你吧!」
最後一句幾乎是說在她嘴裡頭,書生完全沒聽見。他只是以擔憂的眼神注視著她離開視線,又在使節結束談話之後,再三拜託將軍好生照料少女,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西極營地,回返龍城去覆命。
赤罕人一離開,王謙撂開帳子就往公主所在的那個豪華帳篷走。如他所料地,裡頭已經哭成一團。
「公主!您總算回來了啊!」一直被王謙強迫當公主替身的侍婢巴著少女的衣角哭得涕淚橫流:「您要是再不回來!阿碧就準備要懸樑自盡了!阿碧雖然命賤,卻也不想嫁給赤罕人啊!這一路上擔驚受怕,您要是不回來阿碧真不知道要怎麼辦,嗚哇哇哇……」
「夠了!」大漢吼著這個一路上哭鬧得眾人食不下嚥的聒噪女人,將她趕出帳外:「公主回來了又怎地?她要是不想嫁,你就得給我嫁過去!現在老子有話要問,你還不快滾!」
王謙一句話又讓侍婢發狂地哭叫起來,不耐煩地一揮手,兩名訓練有素的士兵已經架起喊叫踢腳的侍婢將她拖出了帳外,終於靜下來的時候,少女總算抬起眼,對著他露出笑容,「乾爹,我回來了。」
「你!」王謙看著好幾個月不見的少女,記憶裡的跳脫頑皮任性無賴……突然都看不到影子,他不習慣地張口,說了幾個字又閉嘴,這樣重複了好幾次:「這張臉……你的傷……變得這麼黑又醜的實在……」終於忍不住爆出一串粗話,他重重一拍公主帳裡的華貴傢俱:「你這是什麼鬼樣子!!我王謙不記得有你這樣死氣沉沉的女兒!!」
「我比你先到赤罕了呢!」少女語調平平地冒出一句看似無關的話:「李成高剛說你賭過咒,要是我比你早到,你的名字要倒過來寫。」
大漢一窒,瞪著少女半晌。
兩個拳頭握得喀喀作響,本來站在公主帳外看守的士兵都捏了一把冷汗,開始朝著外側移動,一面為太過老實又因為興奮過度說溜嘴的李副將軍暗自禱告。終於,帳內爆出了足以震破耳膜的怒吼:「好!倒過來寫就倒過來寫!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王謙今日改稱簽王——真是抽了下下籤!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會把你這個逆女撿回來?!氣死我也!」
少女眨了眨眼睛,看著大漢又吼又叫,突然問了一聲:「說的也是,你為什麼要撿我回來?」
王謙一愣,再度仔細看了少女一眼,然後他重重一哼,一屁股坐倒:「現在才問?」
「現在才想到要問。」
「你呀!」大漢皺起眉頭:「你知不知道當年你在街上被稱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