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玨意識到無論作為受害者,還是作為縣太爺,他都有責任處理這件棘手的事。於是,他忍住疼痛,掙扎著爬起身。
「還不過來幫忙!」目光逮到人群中傻楞著的幾個衙役,趕緊下令。
「是、是、是。」衙役們這纔如夢初醒,介入了這一團混亂中。
這一團混亂好不容易平息一些,東方玨纔舒了口氣,卻聽見忠叔的呼天搶地——
「小、小少、少爺,你沒事吧?」
「我——」已經沒事了!
他正想回應他熱情的擁抱,沒想到——「忠叔?」
他明明就在忠叔眼前,為什麼忠叔竟越過他,直直的走向……
東方玨這纔發現,其中一輛馬車是菩提精舍的,車伕也穿著銀亮的制服。而忠叔手中抱著的是一個纔四、五歲大的男孩。
忠叔喚這孩子為小少爺,這麼說,他是玳青的兒子了!
玳青竟有了別人的孩子?!
他的心一陣抽搐,痛,好痛!
他想恨她的背叛,心裡卻一片雪亮,他纔是最沒有資格說忠誠的那個!
「忠、忠叔……」他好想彌補,卻不知如何纔能彌補她心靈的創傷。
「少爺,您沒事吧?」忠叔關切的問。
「沒事,我……」「很好」噎在他的喉嚨裡。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睜大、睜大,再睜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只摟著忠叔脖子的小手確實有六根指頭!
「這、這孩子……」
他右手小指的外側如今只剩下一個赤紅色的傷疤,可多年前,那裡確實長著一隻歧指!
事實上,凡身體裡留著東方世家血液之人,右手必然有六根指頭,他祖父如此,他父親如此,他在斷指前亦如此。
可笑的是,他斷指是為了證明對湯若荷的愛情,後來纔知道他的因情斷指,在湯若荷眼裡不過是炫耀的資本罷了。
若依此推論,那麼這孩子,莫非是……
「莫非這孩子……」是他的骨肉?!
「少爺猜得沒錯。」忠叔證實了他的猜測,「您看,小少爺多像小時候的您呀!」
這些年來知情不報的內疚一直折磨著忠叔,現在真相終於大白,他的眼裡也蒙上了激動的淚霧。
「是啊,真像!」大手撫過小孩紅撲撲的小臉蛋,一種陌生的父愛自東方玨心頭泛起。
「少爺,您抱抱小少爺吧!」忠叔將孩子交到他手裡。
這回,他決定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做主到底了。就算少夫人會怪他洩露了秘密,他也顧不得了。
他再也受不了他們互相折磨對方了!
東方玨沒半點抱孩子的經驗,抱起來笨手笨腳的。
可也許是父子天性使然吧!這小孩竟不哭不鬧,只眨著好奇的眼睛看他。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東方玨問。
「櫟兒。」小男孩瞪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含著圓滾滾的小指頭,對他毫無戒心。
「櫟兒……」東方玨感慨萬千。
他真是個失職的父親啊,竟不知這世上還有自己的骨血……
「大老爺!」幾聲粗吼,一隊衙役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
他們本是聽了大老爺被馬車撞的消息,急速趕來救援的,誰想竟見到大老爺認子的一幕,當下不由傻楞。
再看看大老爺身上穿的,雖然質地極好,可那特殊的銀亮顏色分明是菩提精舍的僕役制服,這麼說,傳言是真的,大老爺真的……
身為朝廷命官,卻做了商賈家的僕役,這是對朝廷顏面的大折辱呀!如果被皇帝老兒知道,那可是……
天哪!都毀了、盡毀了,誰來救救他們的好老爺?!
衙役們忍不住哀號出聲。
第九章
佳人彩雲裡,欲贈隔遠天。
相思無由見,悵望涼風前。
——唐 李白
玳青依舊處理著眾多的事務,以她一貫的精準與犀利,制定能獲取最大利益的計畫。
可心靈的平靜已離她而去了。
理智知道趕走他是對的,可正午時,她仍忍不住懷念起那總在她耳邊嘮叨著「三餐要定時」的聒噪聲!
這世上絕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她的日子離開了他,還能依舊過下去。
玳青如此告訴自己,但纔半天時間,她就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那是一種深入四肢百骸的冷寂,侵入時慢得幾乎感覺不到,可一旦它盤踞在身體裡,卻能把心冰凍了。
也許,這是她習慣了僕役縈繞身邊,今天他們卻全不在身邊的緣故吧!
她如此開解,可心靈知道,讓她牽掛的並非僕役!
第一次跌倒還能說不小心,第二次再在同一個地方跌倒,那就是愚蠢了;而她在上一次跌倒時,就發誓再也不做那愚蠢之人!
他不是、也不該是她牽念之人!
玳青命令自己投入堆積如山的帳簿中,可片刻之後,她再次發現自己正對著同一頁發呆。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起初她還以為是幻覺,可在看到那抱著櫟兒的男性身影,她的臉色變得慘白。櫟兒為何會和他一起?!
「把櫟兒還給我!」她厲聲道。
「為什麼……為什麼要瞞著我?」東方玨責問。
「瞞你什麼?」她的瞼色更白了。
「櫟兒明明是我的兒子,為什麼你要瞞著我?」五年了,他竟從不知自己有兒子!
「你怎麼……」他不該知道的呀!可看到他身後的忠叔與花嬸,她明白了。
她再不是當初那愛作夢的單純女子了,生活早就教會了她嚴酷是什麼,她再也不特別需要誰,只要他把她的兒子還給她就好!
「他是我的兒子,不是你的!」她的聲音不大,卻昭示出鐵一般的意志。
東方玨舉起梁兒六指的右手,「他有東方世家的六指!」
這種族的特徵是任何言語都無法抹殺的,它也昭示了沈櫟確實是東方世家子嗣的事實!
「就算有六指又怎樣,他仍是我的兒子。」玳青嗤之以鼻。
「玳青,你講點理好不好?!」東方玨激動極了。
「錯了,我一直很講理。」她則寸步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