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少夫人拉鈴時,他正寫好告示,纔想找人去張貼,聽得鈴聲急,也就顧不了其他,捲了告示就衝過來了。
「……現誠招僕役一人,男性……月銀十兩……」東方玨費勁的辨認忠叔歪七扭八的字,然後,一個念頭出現在他腦海裡,「忠叔,這告示不必去貼了。」
「看不懂啊?那就斗膽請少爺代擬一張了。」忠叔以為是自己寫得不好,就要求東方玨代擬。
「不是告示的問題,而是這僕役我已替你找到了。」東方玨趕緊解釋。
「是誰家小子呀?」忠叔好奇的問。
「是我。」
「您?」忠叔直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你沒聽錯,確實是我。」
「可……可這招的是做粗活的男僕呀!」他這只懂得吟詩作對的小少爺,怎能勝任這繁重的粗活?
「忠叔,我們已三年不見了。」東方玨提醒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況是三年呢?
忠叔這纔注意到東方玨雖面有菜色,身板卻粗壯了不少,原先白晰的皮膚甚至還曬得有些古銅色了。也許正像少爺所暗示的那樣,一切都不同了啊!也許,他真該試一試……
「一旦立下契約就不能隨意更改,否則若論起違約之罪,大明律法可不容情。」忠叔提醒。
「我自然明白。」這五年來,他處理了不下千樁類似的案子,怎會不明白呢?
「這是契約書,少爺可以先看一下。」忠叔帶他來到自己專用的小書房,將之前草擬的契約放在他面前。
「唯一的問題是,我只能在晚上來這裡兼差。」白天他還得做河陽縣的父母官。
「這……」哪有僕役只做夜班,不做日班的?這可把忠叔難倒了。
「我什麼都能做,少睡些不成問題。」東方玨攤開結繭的大手,用事實來說明他已不是昔日嬌生慣養,百事不動的大少爺了。
這可是他自小呵護著長大的少爺呀!握著東方玨滿是硬繭與劃傷的雙手,忠叔忍不住老淚橫流。
「忠叔,莫哭,莫哭。」東方玨勸慰。
「好,這回我就做一回主,用定少爺您了。」忠叔下定了決心。
事實證明少爺離開少夫人過得並不好;而少夫人,雖說外人看來「活財神」的日子風光得很,可事實上她也不快樂。
既然他們離開了對方誰都過得不好,那就由他忠叔來結束這種誰也過得不好的日子吧!
「謝謝你,忠叔。」東方玨並不知道忠叔的計畫,只單純的想為她做些事,以彌補當年對她的傷害而已。
「該如何纔能瞞過少夫人呢?」一絲懮慮浮上忠叔的心頭。
「無妨,」東方玨淡淡一笑,提起筆,用那手曾聞名杭州的東方體在契約上添上一條,「忠叔,你看怎麼樣?」
「這——真是妙啊!」忠叔接過纔一讀,就展顏了。
這少爺真是有本事呀!這麼一個有文才的人竟屈就於區區七品縣令,真是老天不長眼哪!
這事兒——他是管定了!
第三章
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
古來得意不相負,只今惟見青陵台。
——唐 李白
迎月樓的帳該收了,骨董鋪、錢莊的帳簿昨兒入夜纔送來,今兒得記著看,午飯後錢掌櫃會過來商討經營的事……
人還沒起床,玳青的腦子已轉得飛快,一大堆該做卻還沒做的事,自動浮上了腦海。
身為活財神的每一刻都是忙碌的,可她從不抱怨,因為忙碌比讓人忽略的感覺好多了。
扯一下榻旁的絲繩,立刻清脆的「叮呤叮呤」響徹了整個宅院,這意味著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
梳洗罷,她走進專門供她辦事的財神居。隨即,忠叔就同一大堆帳簿一起出現在她面前。
「放著吧。」玳青指一指書案。
生意一向能令她振奮,纔看到這些帳簿,她殘餘的幾分睡意就不知溜到哪裡去了。
「是。」忠叔有些擔心的看著近來越發消瘦的女主人,忍不住關切的道:
「少夫人,您又瘦了,要注意身體啊。」
這些年來,她在經商上的成就,即使最優秀的男人也無法與她相抗衡,可身為她的總管,他也目睹了她一路行得辛苦。
「知道了。」玳青隨口應道。
敷衍的說辭以及那迫不及待一頭埋進帳簿裡的樣子,無不昭示著她並未真的將他的話聽進耳裡。
「少夫人,您能不能……」忠叔忍不住搖頭又歎息。
「忠叔,迎月樓的帳收了嗎?」玳青眼尖的注意到他又有碎碎念的徵兆,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過,平常他總是一放下帳簿就忙不迭去處理其他事,為什麼這次……
莫非他有什麼難處不好啟齒?
玳青思忖著,終於下決心推開手邊的帳簿,「忠叔,你有什麼難處儘管說。」
對她來說,忠叔就像她的家人,沒有什麼不能擔待的。
「我……我新雇了個男僕,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忠叔有些忐忑。
「雇男僕的事,忠叔全權做主好了,我沒有意見。」原來只是在煩男僕的事,玳青放下了一顆心,再次專注於帳簿上。
「那……我就退下了。」這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嗯。」她已經全心沈浸在帳簿裡了。
「少夫人……」忠叔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呀?」忠叔並非不爽快之人,為什麼這次……
玳青有些疑惑。
「花嬸托人捎信來,說小少爺很想您呢,所以我就斗膽送信讓她帶小少爺過來。」這也算是他布的局吧,希望小少爺的存在能對今後的局面有些助益。
畢竟,少爺以前確實太虧待少夫人了,以少夫人的硬脾氣,要想得到原諒恐怕很不容易,更別說重新接納他了。
「這樣也好。」雖說她只打算逗留個三、五個月,可梁兒能來陪她也不錯,畢竟她已兩個月沒見到他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
「下去吧。」
忠叔退出了財神居,財神居再次變得沈寂。
她一向很能享受工作之樂,可也許是昨兒個見到了東方玨,也許是忠叔提起了櫟兒,她的心緒變得紛亂。